她太疼了。她只好一遍遍地回想着方才所听见的一切,一遍遍地回想着一字一句。她老了,记性不好,脑子也不好使,就只能这样把它们刻在自己的脑海里。要是一会儿见到了周公子,却把话给记错了,那可就好笑啦。
她这样想着,居然觉得有些开心。开心像是安慰剂,让她有了些奢侈的清醒。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直到她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和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可她记不得那是谁。
那个人蹲下了身,居然不嫌脏似的,让她靠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似乎听见那个人让人叫医生的吼声。那个人的声音是那样急切,全无平日里的冷清。
所有的泥沙都蹭到了那个人的身上,可那个人并不嫌弃。
或许那日在刑部……那个人也绝没有嫌弃过她。
路大娘突然就很想哭,她想自己此刻鼻涕眼泪混着血水泥沙,或许会很难看。
可她终于做成这件事了。
她终于……来到“周府”了。
似乎有太医赶来了,而此刻,她也终于昏了过去。夏天的雨哗啦啦地下,周逊站在檐下,看见大片大片的水砸在地上的模样。
他垂着睫毛。
许久之后,太医们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何太医走向周逊,周逊立刻道:“路大娘她如何了?”
“人还睡着,已经无性命之忧了。”
可还没等周逊松口气,何太医便道:“只是,她体内有淤血,要等淤血散去,才能醒来。”
“大致还要多久?”
“短则几日,多则一两个月。”何太医道。
周逊掀开帘子进入室内,室内还弥散着药的苦味。小五坐在一边照顾路大娘,而路斌,也匆匆从船造局赶了回来。在路大娘性命无虞后,他那种几乎如火焚般的痛苦少了些,可如今他的眼里,依然是忧虑。
周逊坐在他身边,看着床榻上的路大娘。小五由章灵素招呼着去帮忙煎药了,许久之后,路斌才叹了口气。
“真对不住……逊公子。我娘她,又给你添麻烦了。”他低沉地说着,声音里有些哽咽,“上次在衙门里的事情也是,如今,也多亏了您找到她,将她带回来,否则我娘的命……她怎么……”
他握紧了拳头,泣声道:“她怎么……总是做这种事给人添麻烦呢?!”
路大娘躺在床榻上,苍老的脸上很安详。她并没有听见儿子对自己的指责,仍旧沉睡在梦中。
周逊静静地看着她,对路斌道:“你娘她怎么会出现在烟云坊那里?”
“我不知道……最近这段日子,我太忙了。对了,她是去那里捡些垃圾回来的,她是这样说的。烟云坊是销金窟,什么蚕丝的手绢啊、竹扇啊、扔得到处都是,她就捡这些有用没有的东西,捡回来堆在家里。我说了多少次她也不听,家里明明有钱,可她非要去做这些事。这下好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