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昊道:“阁下觉得怎样才算快乐呢?”
中年怪客道:“死。”
他说“死”这个字时,声音温柔已极,竟像是痴情少年默念恋人的芳名一般,瞳孔之中确有几分悠悠向往之情。
一个人倘若到了视死为快乐之时,其心境之阴郁当可想而知。而中年怪客虽饮酒十坛,竟不得一醉,暂时忘却人生悲凉都不能遂愿,人间如此煎熬,令人不寒而栗。
东方昊知他心中块垒必多,但究竟是什么却无从得知,眼神里流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中年怪客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必你知道这句话吧。”
东方昊道:“知道,是东晋王导的切身经历。”
东方昊说到这里,立刻联想到白宝生和老疙瘩,心想是呀,他们两人不是我杀的,却是因我而死。心里不由产生了丝丝缕缕揪心的疼痛。
中年怪客忽道:“这年头,好朋友都靠不住了,还能相信谁呢?哎……”
他长叹一声,又道:“你我初次相逢,便坦然赴约,不怕遭我暗算吗?”
东方昊道:“前辈面目虽然令人生畏,却并非奸恶之人。”
中年怪客道:“何所见而云然?”
东方昊道:“前辈的一双手。”
中年怪客一听来了兴趣,道:“愿闻其详。”
东方昊道:“前辈的手沉实却易激动,这双手的主人定是性情中人。而且,如果在下所猜不错,这双手的主人,面孔也应是俊逸洒脱的,却不知何故毁了容貌……”
中年怪客显然被触及到了隐痛,拍案怒道:“罢了!要给老夫相面吗?!”
东方昊也不在意,又道:“而且在下还知道,前辈捣雀巢,大闹聚宝钱庄,继而抢夺银两,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真正的目的,是引在下来西柳条胡同。不过,说来归去,也不是在浇愁斋斗酒。在下所言不错吧。”
中年怪客道:“哈哈,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妙极。你很聪明,老夫绕圈子也未必绕得过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欲教你武功,你意下如何?”
东方昊即使再聪明十倍,也绝难料到他绕这么大的圈子,却是为传授自己武功。
但东方昊懒散惯了,他最讨厌的一个词就是闻鸡起舞。王老六也多次鼓动他习武,他都一概回绝了。
遂道:“前辈美意,在下心领。授武功之事,恕不能接受。”
中年怪客沉吟半晌,眼珠一转,忽道:“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恶人?”
东方昊颔首默认。
中年怪客道:“对付恶人,靠子曰诗云是否奏效?”
东方昊笑道:“纯属对牛弹琴。”
中年怪客步步紧逼,道:“那么你以为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
东方昊道:“杀无赦,斩立决。”
中年怪客微微一下,道:“如此,你学不学武功?”
东方昊道:“不学。”
中年怪客叹一口气,举坛又饮,坛底已然朝天,更为恼怒,随手将酒坛一掷,大喝一声:“打酒!”
遂又将一锭银子塞与吴掌柜,那吴掌柜焉敢怠慢,惶惶然疾步而去。
中年怪客又道:“老夫授你武功并非恩赐与你,实为要你助老夫一臂之力。再者,待事成之后,你也会得到一份厚礼。”
东方昊道:“什么厚礼?”
中年怪客目中滑过一丝神秘之色,缓缓道:“给你一个答案,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东方昊痛处。
心念电闪,已然决定。道:“我答应便是。”
说罢就要行拜师之礼。
中年怪客出手轻轻一托,东方昊居然跪不下去。只听他道:“慢,老夫只说授你武功,并没说收你为徒。你要记住,我与你没有师徒名分。”
东方昊道:“这个条件很优惠,我没理由拒绝。”
中年怪客又道:“老夫答应送你厚礼,事成之后自然不会食言。但老夫若有幸归天,你却不能怪我不讲信义。这一点咱们各凭天命吧。”
中年怪客视死为人生最大快乐,所以才有“有幸归天”这般惊世骇俗之语。
东方昊此刻一心系在自己的身世之上,心无旁骛,对此也未加理会。
中年怪客道:“这算老夫的一个条件,既然是公平交易,就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那么,你也可以提一个条件。”
东方昊道:“好极,学武功可以,但不能扰我睡觉。”
中年怪客听罢畅怀大笑。
二人击掌为誓,倒似多年知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