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武器打在身后,很疼,眼睛似乎也瞎了两只,但是他并不想管。
他看到了牵星,他的牵星!
就在体育馆里!
“牵星,牵星,牵星……”
人形蜘蛛口器开合,喉咙里喃喃着,步足刺向搬运顾牵星的天师,安雪扯住两位天师后颈,用力向后一拉,将他们拉出步足攻击范围,所有天师们整装待发,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人形蜘蛛没有进一步发动袭击,只是将四只步足插进草地里,紧紧挡在顾牵星面前。
此时此刻,满空的头很痛,像是有千千万万只虫子在脑回沟中爬行,撕咬。
他的理智正在被蚕食,他的记忆,他的人性似乎都在剧痛中逐渐消散。
意识愈渐模糊。
他只有想着牵星,念着牵星的名字,才能让自己记住,他是个人,他曾经是个和牵星一样的人,
前线部队从校门外转移至体育馆,天师们摆出攻击姿态。
“先别动手。”
安雪拦在他们面前。
在这种时候,贸然和满空发生冲突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他决定静观其变。
幸好,人形蜘蛛也并未表现出要攻击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用八只眼睛凝视不省人事的顾牵星。
满空抬起步足,小心翼翼的在顾牵星手上勾了勾,然后,俯下了身。
顾牵星还活着,胸口起伏,呼吸很轻。
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顾牵星的时候。
他们都很小,邻居搬来了新的一户人家,漂亮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孩,还有一架钢琴,白色的钢琴。
那时候,每天,满空都会听到从隔壁传来的钢琴声,满空不懂音乐,但他觉得很好听,就连偶尔因为弹错而停顿的片刻,他也觉得很好听。
他和隔壁的顾牵星从来没有说过话。
某一天,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钢琴声,便壮起胆子跑到邻居家门前,想要问问原因。
但他看到钢琴被人抬了出去,男人贪婪的数着钱,而小小的顾牵星站在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钢琴被装进货车里,目送货车开得越来越远。
直到男人“砰”的一声甩上门,直到再看不到货车的影子。
门前的灯光下,小小的男孩的影子,格外孤独,格外落寞。
后来,隔壁传来的不再是钢琴声,而是打骂,玻璃酒瓶被砸碎,衣架抽在孩童的皮肤上,还有男人的谩骂声。
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
满空想帮他,但父母说,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并且拦住他,不让他出去惹祸上身。
在某个父母不在的周末,满空再一次听到打骂声,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搬起石头,直接砸破邻居家的玻璃,醉酒的男人吓了一跳,注意力从顾牵星身上,转移到砸坏他家窗户的“狗杂碎”身上,男人冲了出来。
满空个子小,躲进小树丛中,男人没有发现他。
在男人追远后,满空冲着一直站在门口的顾牵星乐呵呵一笑,挥了挥藕节一样白皙的手臂。
他们算是认识了。
从那之后,满空会将自己的零食分出一半,会将自己喜欢的书借给顾牵星,会喜欢在周末撒着娇让顾牵星陪他去不远处的河边玩。
后来的满空才知道,顾牵星的母亲死了,因为需要将顾牵星从钢琴培训班接回来,父亲伤心过度,将自己沉迷于酒精里,卖掉顾牵星的钢琴,并且将妻子的死怪罪在顾牵星身上。
“没有你,她就不会死了。”
“都怪你。”
“为什么她要生下你。”
他爱妻子胜过自己儿子。
儿子是他们爱情中的第三者。
再后来,顾牵星的父亲也死了,猝死在酒桌上。
那天之后,顾牵星就只剩一个人了。
满空想,这对于牵星而言,也许是解脱,不会有人再打他骂他,不会有人再在他身上附加本不属于他的怪罪。
牵星会难过,但是没关系,牵星有他,他会让牵星开心起来。
他们依旧做着他们的邻居。
只是从普通邻居,成为了关系特别好的邻居。
父母不在的夜晚,满空会偷偷溜到顾牵星的房间里,理直气壮的要和他一起睡觉。
在两年前,满空父母离奇失踪之后,顾牵星便搬来和满空住在一块。
他们一起学习,也一起玩,会偷偷跑上山顶看星星,在郊区放一整晚的烟花,在除夕夜里依偎在沙发上看春晚。
睡前,满空在思考他们的未来。
“我们以后要去帝都上大学,就算不生活在那,也总得去那里看看!”
“我想考公务员!我一定会从大三就开始学习,争取大四应届生上岸!”
“然后我们就朝九晚五,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我们!”
他强调了这两个字。
可满空却看到,在说出这番话时,顾牵星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
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眼神。
但那种眼神也只是一闪而过。
顾牵星搂住他,在他耳畔说:“好,只要和你一起。”
但是,他们的正常生活,只到满空情绪暴走,用钢管捅了大虾那一天。
满空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时,身上已经溅满血液,大虾也已经没气了。
顾牵星脱下外套,披在满空身上,挡住他身上的血,对他说:“没事,满空,你先走,我来解决。”
满空不知道顾牵星会怎么解决,他离开了一会,但是不放心,便又折回小巷中,于是,他看到顾牵星抬起一块石头,狠狠砸断了自己的小臂、肋骨,又将自己的额头磕出一块血淋淋的伤口。
然后,他从大虾的包中摸出匕首,握在锋刃处,将手柄塞进大虾手中,借着他的手,狠狠往自己腹部捅,捅得血流成河,捅得不省人事。
太痛了,太痛了!
满空哭着奔进小巷中,他的声音惊动路人,路人看到鲜血淋漓的场面,第一时间拨打120。
顾牵星被抬上急救车,送进抢救室,满空被扣在诊室检查,他没有受伤,从诊疗室出来后,便被警察询问当时的情况。
可他太担心牵星了,前言不搭后语,最后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顾牵星在做手术,做了多久,满空就等了多久。
他听说警方经过调查,将事件定性为大虾持刀抢劫,而顾牵星正当防卫。
被通知顾牵星能够被探望时,满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顾牵星的病房中,他好像还在路上撞到了个病人,他没仔细看,只记得病床上的病人似乎穿了条红色裙子,四肢翻折,像是从高楼坠下。
但满空没有心情想这些,他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几乎是撞开病房的门。
顾牵星很虚弱,他的手上吊着石膏,脑袋上绑了绷带,他还很晕,因为巷子里那一下硬生生把自己砸出了脑震荡。
他看到气喘吁吁的满空,看到扑在他病床前哭的满空,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满空,不要哭啊。”顾牵星的声音很轻,很温柔,“现在开始,我们是共犯了。”
……
……
满空的意识越来越弱,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吞噬,到那个时候,他到底是什么?还会有人记得自己曾经是个人么?
而时至今日,满空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提到未来时,顾牵星会露出那么忧伤的神情。
他早就是怪物了。
顾牵星早就发现了,比满空自己还要更早发现的这件事。
所以,在他聊起未来——在那个时候顾牵星就知道,他们,根本没有未来……
“满……空……?”
顾牵星醒了,他只是普通人类,不可能拥有能力,哪怕被赋予能够使用能力的机会,也必须付出代价,而他为使用能力而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刚刚那一招实在燃烧了他过多生命能量,这导致他现在浑身上下天崩地裂似的难受。
但他还是认出了眼前的人形蜘蛛。
是满空,他没事……
没事就好……
顾牵星伸出手,每一次挪动都是撕裂骨头般的疼痛,他的手上还戴了手铐,这让他根本没法张开双臂去拥抱他的满空。
满空想躲。
他的八只眼睛,他的头,他的螯肢,他的步足,他的纺织器,他的囊带,都太恐怖、太丑陋了,他是怪物,他不想让顾牵星看到。
于是满空避开了顾牵星,转过身,将顾牵星护在身下。
他用仅剩的一点点理智,同天师们交涉:“我会跟你们走,但请你们不要伤害牵星,他……只是个普通人类。”
他看向站在最前方的,用绷带挡住脸的天师:“答应我。”
“可以。”那位天师说,“我答应你,顾牵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需要接受调查和惩处,今天他实在太过分了。”
“我知道……”满空垂下他的八只眼睛,“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安雪抬起手,让前线队员和天师们后撤。
人形蜘蛛主动收起了他尖锐的螯肢和纺织器。
体育馆之中静默无声,一切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行进。
就在在场天师想要松下一口气时,变故陡生!
不知何时混入顾牵星体内的能量忽然开始bào • dòng,顾牵星爆发出一声惨叫,他的体内传出气管爆.炸的声音,随着他的叫声,顾牵星又猛的开始咳嗽,口中吐出混杂着器官碎屑的血液。
“啊——!!”
那一瞬间,顾牵星浑身血管开始肿胀,超越血管壁极限之后,血管炸裂!
如此惨状,顾牵星直接进入濒死状态。
而满空是感染者!他就在顾牵星面前!!
“都后退!!”
安雪招出血镰,血液滴落,瞬间在天师和顾牵星之间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他的预判没有错,下一刻,强劲电流自地面涌起,藤蔓般徐徐缠绕在顾牵星身上。
天空似是受到感应,无数电流自云层翻涌而出。
顾牵星的皮肤逐渐脱离血色,变成透明的,填充满白光的色泽。
他的瞳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度刺目的电光。
——在失去呼吸前一刻,顾牵星被感染成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