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悔改,妹妹可愿渡我?”◎
“斯人已逝,自然无法追回。”
谢钰重新请香供入香鼎之中,看淡青色的烟雾自青铜香鼎上袅袅腾起,云雾般笼罩了莲花台上拈花端坐的佛祖金身。
他隔着云雾看佛祖慈悲宝相,语声平静:“不过事有两面。佛祖也曾说过,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
折枝跪落在离谢钰稍远处的蒲团上,正垂眼逐页整理着昨夜谢钰誊抄好的佛经,闻言动作略微一顿。
她轻轻蹙眉,一时未曾想好该如何作答。
清冷的松竹冷香随之欺近,谢钰俯身至她的耳畔,语声低缱得似枕榻间的私语。
“若我悔改,妹妹可愿渡我?”
他唇齿间的热气拂过耳畔,烫红了折枝小巧的耳珠。
折枝绯红着雪腮侧过脸去,好半晌才小声道:“这是在佛前,大人说这些,是大不敬。”
“我不信神佛。”谢钰微寒的长指抚在她绯红的雪腮上:“世间苦厄,唯有妹妹可渡我。”
春风拂起殿内垂落及地的经幡,遮蔽了折枝的视线。
谢钰的薄唇随之覆上她柔软的唇瓣。辗转缠绵间,诱人沉沦。
折枝的指尖一颤,誊抄好的佛经坠在旧蒲团上,随春风散落满地。
偏殿外不知何时落起了春雨,绵密的雨线顺着檐下滴水落在庭前初生的草叶上,潇潇作响。
偏殿内,经幡低垂。折枝抬手掩着自己殷红微烫的唇瓣,颤颤抬眼望向他,又慌乱地去看莲花台上宝相庄严的佛像:“佛祖——”
谢钰似是明白她要说些什么,只是轻声重复道:“我不信神佛。”
折枝迟疑一瞬,又转首去看香鼎后戚氏的灵位:“母亲——”
谢钰的长指轻拂过她柔软的唇瓣,语声微低:“母亲若在天有灵,想必也愿意看见妹妹早结连理。”
折枝的语声顿住,红唇微启,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好半晌,终是闷闷低下头去,假作什么也发生那般,徐徐去拾地上散落的佛经。
谢钰便替她将被春风吹远的几页佛经拾回,叠成一沓。
两人将各自拾起的佛经放在蒲团上,归在一处。一同依照着经书上的顺序整理成册。
谢钰打起火折,将第一张经文点燃,放入蒲团前的铜盆中。
折枝亦重新跪回蒲团上,将整理好的经文依次徐徐放入。
随着火焰卷上雪白的宣纸,折枝也在心里默默与戚氏告罪。
‘折枝身畔之人轻浮孟浪,无耻之尤。还母亲切莫怪罪——’
她在心里重复了数次,未曾留意到最后一页佛经已被谢钰拿起,指尖如常探出去,却握住了谢钰冷白的长指。
折枝轻轻一愣,像是被铜盆中的火舌烫到那般,慌忙将指尖缩回袖中。
谢钰随之而笑:“妹妹在想什么?”
“没什么——”折枝错开眼去,小声道:“在想一会儿还去不去娘娘庙。”
谢钰将最后一页经卷放入铜盆中,看着雪白的宣纸在火焰下泛黄卷边,无声化作灰烬:“如今正在落雨,山路难行。妹妹若不急于一时,不妨在昙华寺中等到雨停。”
折枝抬眼望向殿外的雨帘,见春雨绵密,一时未有停歇之意,便起身对谢钰道:“折枝不急于一时,只是也总留在偏殿中叨扰母亲,还是往客房中等待雨停更为妥当些。
她说着,想起方才之事,莲脸又有些发烫,忙掩饰似地低下脸去。
——谢钰厚颜无耻,在菩萨跟前也不知收敛。躲到客房里去,总比在偏殿中让佛祖与母亲看着的好。
谢钰看着她微红的耳珠微微抬眉,却并未多言。只是打起一柄青竹伞,与折枝一同往前殿去行去。
颇为巧合的是,今日接待他们的仍是上回来昙华寺时为他们引路的那位小沙弥。
当时昙华寺还是一座小寺,香火不旺,香客不多。小沙弥便也依旧记得两人,见折枝与谢钰打伞行来,遂上前双手合十道:“施主兄妹二人冒雨来寺祭奠亡母,孝心可鉴,神佛亦为之动容。”
“小师傅言重了。”折枝心底有亏,被他说得愈发赧然,忙轻声转开了话茬:“今日天雨车马难行,只好劳烦小师傅引我们去客房中。待天晴雨霁,我们自会离去。”
谢钰随之将香火钱交与他。
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穿起蓑衣将两人引至后殿客房处。
大抵是上回得知两人是兄妹,如今小沙弥便也未再将谢钰往另一处厢房中引,只将两人送至后殿廊上,便行礼离去。
折枝就近寻了一处客房,便想推门进去。可指尖还未碰到槅扇上的木纹,皓腕便被谢钰握住。
他长指垂落,将她的素手拢进掌心中:“妹妹随我来。”
“客房就在眼前,大人打算去哪?”折枝有些不解。
她的语声方落,谢钰便于廊上停步,抬手推开了一间客房的槅扇:“回当初那间厢房。”
折枝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整排一模一样的客房:“大人还记得?”
“记得。”
与穗穗度过的时日,即便是细枝末节处,他亦记得清晰。
谢钰薄唇微抬,与折枝一同行入客房。
房内依旧是当时的清贫模样。
折枝似也记起了什么,抬步行至长案跟前,垂手打开了一方屉子。
里头仍旧放着一套简陋的文房四宝,供在客房中借宿的香客使用。
当初就是在此处,她第一次怀疑过谢钰的身世。
只可惜,并未往深处去想。
折枝轻瞬了瞬目,重新研墨提笔,徐徐在宣纸上写下‘钰’与‘折枝’三字。
“大人往之前添上姓氏吧。”
折枝将手中的湖笔递与谢钰。
谢钰沉默着接过湖笔,将谢钰二字补全,却停在折枝的名字之前,迟迟没有动笔。
墨迹渐渐自笔尖滴落,在薄脆的宣纸上凝结成团。
折枝静静等了稍顷,似是明白过来什么,弯眉轻轻笑起来:“大人是想要谢礼吗?”
她走到谢钰跟前去,踮起足尖环上他的脖颈,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薄唇,笑着问道:“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折枝了吗?”
谢钰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说她敷衍,只是抬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道:“穗穗,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为什么?”折枝面上的笑影渐渐淡去,红唇紧抿:“折枝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吗?”
谢钰羽睫低垂,沉默不答。
雨中的客房压抑逼仄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折枝藏在袖中的素手握紧了自己的袖缘,渐渐将袖口处绣着的如意云纹握得发皱。
细密的雨声中,她艰难启唇:“其实,折枝已经知晓,自己的双亲是盛京城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