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轻而沉闷地一声,一床锦被随之落在床褥上。
折枝讶异地看着谢铮大步走来,信手掀开锦被,就这样在地上打了个通铺睡去。
看他的动作极其熟稔,倒像是常年如此。
折枝迟疑稍顷,又从屏风后探出头去,却见姜氏也已卸去钗环,只是她似是等到谢铮睡下之后,这才徐徐换过了寝衣,独自放落了红帐。
像是也已习惯了如此。
折枝蹙起眉来,愈发觉得离奇。
他们人前恩爱,人后却这般疏离。
……不像是一对夫妻。
这个念头方起,折枝的心口也骤然一跳。
假夫妻,假子嗣,分离多年的亲生子嗣就在眼前却不敢相认。
他们究竟是要掩藏些什么?
耳畔传来一道风声,是谢铮信手将远处的红烛灭去。
随着烛光熄灭,房内并未陷入黑暗,反倒是光线大盛。
耀眼的天光自天穹上落下,令折枝都有些不适应地抬手挡了挡自己的眼睛。
许是梦境里便是这般无常,上一刻还在谢铮夫妇的上房中,此刻便已身处一座廊桥。
折枝方抬起视线,便望见了那座熟悉的湖心亭。
亭内的青石桌椅并未拆去,更未曾建上华美的金笼。
应当还是身在梦中。
折枝这般想着,便顺着廊桥往前行去。
姜氏坐在亭内青石椅上,面上仍有淡淡的哀容,指尖轻轻拂过面前古琴的琴弦,却始终无心弹奏。
折枝走到湖心亭中,垂眼细细看去。
那是一架梅花断古琴。
象牙制的承露,沉香木雕成的雁足,下端系着一条雨过天青色的琴穗。端雅大方。
这是第一次来别业时,她在湖心亭中见到的古琴。
那时谢钰还曾令她用此琴弹奏,只是她愈弹奏,谢钰的神色便愈是晦暗。
应当是在记恨她的母亲吧。
对谢钰而言,她的母亲应当扮演了一位不受欢迎的角色。
折枝轻轻叹了口气,在湖心亭中等了许久,方等到姜氏稳下心神,素手勾弦,起了第一个颤音。
琴曲熟悉,无比的熟悉。
一些散碎的记忆随着这曲调骤然涌入脑海。
令折枝抬手紧紧摁住了胸口,近乎无法喘息。
未来得及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琴曲便已散去,随之而来的,是谢钰的声音。
比之如今的低醇磁沉尚要稚嫩许多,此刻正因愤怒而颤栗。
“你背叛母亲,令她,令府中无数人惨死于战乱之中。就为了这个女人?”
折枝转眸望向谢钰。
还是少年的谢钰立在上房中,眸色晦暗如永夜,手中紧紧握着半片长命锁。
是折枝曾经在梦境中见过的那片长命锁。
唯一不同的,是上面镂刻的,是一个‘谢’字。
他当着谢铮的面,取出了自己的半块长命锁,将两块残片重重一阖。
严丝合缝,长命锁上俨然显出‘谢钰’两字。
谢铮立在上房内的背光处,面上的神色亦是复杂,看不出其中悲喜。
半晌,他侧过身去,沉声道:“你不明白。”
他顿了顿,终于是阖眼解释道:“家国大义,我不得不去。”
“家国大义。”谢钰的薄唇徐徐抬起,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