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告不理”的罪,也就是说,如果被伤害的当事人不愿意站出来起诉控告,那么司法机关就不能主动干预,这就是“家务事”。除非受害者重伤或死亡,才会成为公诉罪,由警方进行上诉。
所以虽然于小红的案件从头到尾基本都是由警方这边接手和安排,但她作为原告,是必须要上庭的。
哪怕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哪怕上了法庭,她就必须要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伤痛重新翻出来给所有人看,再次面对那无法反抗的阴影。
想也知道,对方的律师只要不傻,就一定会把矛头指向于小红。一个小姑娘,对父母有着天然的孺慕,要是能让她心态崩溃,愿意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放弃起诉,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于小红又不能表现得太像“坏孩子”,会影响所有人对她的观感,让人觉得她脱离了人情社会的体系。
这其中的度,要是能把握住,奥斯卡估计都该给她颁一座奖杯。
事前的那些流程模拟,都是为此而准备。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于小红,每个问题该怎么应对,又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不指望她能够完美演绎,至少要大差不差。
所以到了法院,看到于大强出现在被告席上,所有人就都紧张起来。
于小红能演出来他们想要的那种感觉吗?
事实是,能。
与其说是演,不如说那就是她最真实的情绪。在看到于大强的瞬间,那片已经从于小红头顶移开的阴影似乎又重新笼罩了下来,她几乎是本能地缩起身体,害怕得牙关打颤。
搭配上于大强凶神恶煞看过来的眼神,她那瑟瑟发抖的模样,谁看了不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惜?
“小红。”郑艺仗着别人都看不到自己,光明正大地站在于小红面前,挡住她看向于大强的视线,跟她说话,“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吗?”
于小红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因为周围有人,她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已经表达出了她的困惑。
于大强的名字,她当然是知道的。
“于大强。”郑艺自己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而你,你叫于小红。你知道吗,这个社会对女孩的规训深入到了每一个细节,包括我们的名字。男孩就可以叫高大强,女孩呢,不是花就是月,不是婉就是柔,这还不够,还要加一个‘小’字。”
于小红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郑艺,小小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孙悟空的紧箍咒,你知道吧?任他上天下海,多么厉害,唐僧只要念一遍紧箍咒,他就只能乖乖听话。”郑艺继续说,“名字,也像是这个社会给我们的紧箍咒。一遍一遍地叫,你就会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柔,应该婉,应该小,应该乖乖被欺负。”
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被告席上的人,眼神中藏不住的鄙夷嫌恶,“于大强,他真的很大很强,是什么不可战胜的人吗?那天你也亲眼看到了吧,我拉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了。”
“他在走下坡路,被酒蛀空了的身体根本不堪一击。可是你不一样,小红,你在长大,一天比一天强大,一天比一天更有力量,你根本不需要怕他。”
于小红狠狠咬了一下唇,控制住了不断颤抖的牙关,并且下意识地挺起脊背,站直了一些。
“对,就是这样。”郑艺的声音温暖柔和,“虐待罪量刑并不重,就算你的事影响很大,估计也就判个三年。不过没关系,等三年后他出来,你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
于小红忍不住顺着这句话幻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
她是如此迫切地渴望长大,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一股强烈的情绪充溢在她的胸臆之间,让于小红猛地生出了勇气。
已经有那么多人在帮她,他们铺好了路送到她脚下,只需要她踩上去、走过去。
她一定会做到的。
于小红朝郑艺用力点了点头,旋即,她又低下头去,但这一次,就真的是演出来的了。
……
“当——”的一声,审判锤落下,全场肃静,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坐在正中的法官身上。
庭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