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蘅直接开车上高速,一路往南。
这条路他开过,两年前的国庆,他就是从嘉城出发,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去苏漫琴老家接卓蕴。
当时,石极鲜海鲜酒楼即将开张,这个新品牌是石靖承毕业回国后一手搞起来的,是一个里程碑,象征着石公子可以独当一面。卓蕴居然不肯回来,卓明毅大发雷霆,命令司机去苏漫琴老家抓人。卓蘅听到后,说他去吧,怕司机搞不定卓蕴。
现在,是他第二次去苏漫琴老家,心情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开过一个多小时后,卓蘅饿了,在高速服务区停车吃午饭。
他随便点了份快餐,吃饭时,旁边桌子的一家四口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对四十岁左右的爸爸妈妈,带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吃快餐。小男孩吃饭不太乖,一直在吵闹,妈妈生气地说“你再不好好吃饭,下午就不带你去游泳了!”
小男孩手里抱着一个救生圈,哇哇大哭起来。
爸爸往周围看看,问儿子“你想吃炸鸡排吗?”
小孩子都喜欢这些油炸的、香喷喷的食物,小男孩挂着眼泪点头,爸爸把手机给女儿“你去买吧,买两份,别买辣的。”
女孩拿着手机要走,小男孩从座位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追上姐姐“我也要去!”
女孩就牵住弟弟的小手,一块去买炸鸡排。
几分钟后两人回来了,不仅拎着一袋子鸡排,弟弟手里还多了一个甜筒,正美滋滋地舔着。
女孩把手机还给爸爸,妈妈怪她“干吗要给他买冰淇淋,这里东西很贵的,多少钱啊?”
女孩说“八块钱,他非要吃,我就给他买了,我不吃就行。”
爸爸把鸡排从袋子里拿出来,让儿子用竹签叉着吃,又把手机给女儿“你想吃吗?想吃的话再去买一个,出来玩不在乎这点小钱。”
女孩笑着摇头“我不想吃,爸爸,等下到酒店,我想买奶茶喝。”
爸爸也笑,揉揉女儿的脑袋“行。”
卓蘅旁观着这一切,筷子夹起饭菜送进嘴里,都尝不出滋味来。
从小到大,他从没享受过一家四口出门游玩的快乐。
卓蕴对待他,也从没像那小姐姐对待弟弟一样,又爱又宠。
说起卓蕴,卓蘅真是一言难尽。从他记事起,他和姐姐就不亲,不仅不亲,卓蕴还老揍他,小时候的卓蘅打不过姐姐,总是会被揍得哭鼻子,回头就去和爸爸告状。
至于挨揍的理由,卓蘅隐约记得,要么是爸爸骂了姐姐,姐姐心情不好所以揍他,要么是他自己主动招惹姐姐,姐姐生气所以揍他。
卓蕴从小漂亮纤瘦,在家不怎么说话,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里,从不让卓蘅进她房间。
卓蘅能从她眼睛里看到她对自己的厌恶,于是他开始愤怒,变着花样地去招惹卓蕴,换来一顿暴揍。
长大后的卓蘅疑惑当时的自己是不是缺根筋,为什么要去招惹卓蕴?目的是什么?挨揍很爽吗?换成现在的说法,他是不是有被虐倾向?
其实,卓蘅很清楚,在这个家里他过得一点也不憋屈,从小顺风顺水,他很聪明,知道爸爸是一家之主,兜里有钱,他想要什么都会去和爸爸说,爸爸什么都会答应,他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还有爷爷,爷爷也很喜欢他,说他是卓家唯一的独苗,以后要比爸爸还厉害,做大老板,赚很多钱。
妈妈也爱他,对他很好,只有姐姐,似乎一点也不喜欢他。
卓蘅想起小学时的一件事,他读三年级,卓蕴读五年级,她在一次画画比赛中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一朵装在透明盒子里的玻璃花,在阳光下泛着璀璨晶莹的光。
卓蘅在升旗仪式上看到卓蕴被颁奖,心里一阵痒痒,想回家后去看看,那朵花到底长啥样。
可是卓蕴压根儿不肯给他看,晚上,趁着卓蕴在洗澡,卓蘅悄悄溜进姐姐的房间,从书柜上找到那朵玻璃花。
小男孩对这种东西其实不感兴趣,但卓蘅就是想看一眼,他把花从盒子里拿出来,拎着细细的花茎反复打量,又觉得一点也不好玩,没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卓蕴开门进来了,看到卓蘅蹲在她椅子上,大叫一声“你在干吗?!”
卓蘅吓一跳,想把那朵花放回盒子,手忙脚乱时一不小心,玻璃花磕在书桌上,花茎“咔”的一声就断了,卓蘅手里只剩一个带叶片的底座,花朵掉到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一片。
他惊恐地转头看向卓蕴,第一次见到他姐姐那样可怕的脸色,她的眼睛里燃起愤怒的火焰,嘴唇都哆嗦了,冲过来一把拎起卓蘅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直接掼到地上,又像只小老虎一样扑坐到他身上,把他劈头盖脑一顿猛揍。
八岁的卓蘅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就是不道歉、不讨饶,直到卓明毅和边琳听到声音冲进房间,卓明毅拎起卓蕴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卓蕴摔到地上,又把卓蘅拉起来,关心地看他有没有受伤,完了就指着卓蕴一通狂骂。
边琳吓坏了,忙着去拉女儿,卓蕴摔在那堆碎掉的玻璃上,手撑着地时被划破一道口子,卓蘅看到鲜血从她指缝间流下,但她没哭,只用冰冷仇恨的目光瞪视他,吓得卓蘅不寒而栗,连先前的一点愧疚都消失了。
他怎么了嘛,不就是弄坏了她的玻璃花,大不了买一朵赔给她。要不是她不肯给他看,他也不会偷偷来看,是她太小气!她怎么能这样打他?他比她小呢,是她亲弟弟,她就应该让着他才对!
这只是卓蘅和卓蕴成长过程中无数小事中的一个缩影。
卓蕴上初中后,和卓蘅打了最后一架,十一岁的卓蘅没留手,扯乱了她的辫子,抓伤了她的胳膊,还重重踢了她一脚,从那以后,他俩再也没打过架。
卓蘅知道,卓蕴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再后来,他们越发疏远,卓蘅上初一时,听到男同学们讨论初三的卓蕴,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们觉得她真漂亮,笑起来还有梨涡,绝对是一朵校花,却没人猜到,卓蘅是她的亲弟弟。
他们上了不同的高中,在家要么不开口,开口就是互呛。卓蕴老骂卓蘅“十三点”,后来干脆叫他“卓十三”,卓蘅气得半死,骂她“母夜叉”。
他想不明白,在外人面前文静寡言的卓蕴,私底下对他怎么会这么刻薄,这么凶悍?他不禁为石靖承捏一把汗,哪个男人娶了卓蕴这只母老虎,将来的婚姻生活都会很难熬吧?
那时候,卓蘅根本想象不到,有个叫赵醒归的男孩,比他还小一岁,下肢瘫痪,要靠轮椅代步,将来会强势走进他姐姐的生命里。
他更想象不到,面对赵醒归,冷漠凶悍的卓蕴会展露出她最温柔、最耐心的一面,总是会对赵醒归微笑,两个小梨涡半永久似的挂在嘴角,叫他嫉妒得发狂。
高考后,卓蕴去了钱塘,家里没了她的身影,卓蘅一开始感到轻松,慢慢的他发现,卓蕴居然不怎么回家了。
钱塘离嘉城那么近,她都可以几个月不回来,妈妈给她打电话,她借口上学忙,却在朋友圈里晒出周末和朋友出去玩的照片,过得那叫一个潇洒快乐。
那是卓蘅第一次见到苏漫琴的照片,在卓蕴的朋友圈里。
两个女孩亲密无间,去哪里玩都会结伴而行,一起逛街、泡酒吧、唱ktv,吃火锅、看电影、打网球、自驾旅行……
苏漫琴长得很漂亮,个子也很高,身材一级棒。她留一头长发,与卓蕴的黑发不同,苏漫琴会染发,有时染红色,有时染咖色,有一次还染出一头紫色。
她是瓜子脸,卓蕴是鹅蛋脸,两人都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鼻子精致小巧,唇形优美,笑起来会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
她们像一对双生花,化着浓妆、脸贴脸地出现在照片里,有时候都会让卓蘅分辨不清,到底谁是谁。
她们常去酒吧玩,衣着性感,又抽烟又喝酒,雾蒙蒙的眼睛看着镜头,红唇微启,有一种颓败的美感。
还在上高中的卓蘅心里感到不妙——卓蕴好像被人带坏了。
……
在服务区吃完午饭,卓蘅重新上路,一鼓作气开到目的地,下高速后依着记忆,向苏漫琴家开去。
他没把车子开到苏漫琴家所在的那栋欧式小洋楼,离着一百多米停在路边,给苏漫琴打电话“喂,我到了。”
苏漫琴问“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你?”
卓蘅把停车位置告诉她,说“我不进去了,你能出来吗?”
苏漫琴说“可以,你稍微等一下。”
没多久,苏漫琴过来了,扎着高马尾,穿一身t恤热裤,肩上挎着包,两条长腿白得晃眼,一把拉开车门坐上副驾。
距离观县相见、篮球赛后告别,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不长不短,两人见到面也不算太尴尬。
反正苏漫琴一点也不尴尬,至于卓蘅是怎么个心思,她也懒得管。
“你怎么想的?这么远,突然过来吓我一跳。”苏漫琴说,“和你姐吵架了?”
卓蘅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