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悬崖说是不高,也有足足十几米。
统领将麻绳紧紧系在楚熹的腰上,略有些紧张的问她:“少城主,能行吗?”
这种时候,哪还有什么不行的,楚熹回头看了眼那于她而言深不见底的悬崖,睫羽轻颤着对仇阳道:“你可一定要抓住呀。”
“嗯。”
底下传来老大的声音:“三妹妹,尽管下来吧!我接着你!”
楚熹深吸了口气,仿若成龙附体,手抓着麻绳,脚踩着石壁,横在半空中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她每退一步,仇阳便向下放一截绳子,粗劣的麻绳从掌心划过,洇出鲜红的血迹,统领在旁看着都觉得疼。
幸而楚熹平平安安的落了地。
柴禾垛火势渐小,余下众人也纷纷顺着麻绳往下滑,他们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动作自然比楚熹快得多。
“人到齐了?”
“嗯!”
“那好,咱们先去找谢燕平。”
正值夏季,又是黑夜,这山林里草木繁密,地势复杂,老大不敢贸然行动,便笑着对仇阳道:“劳烦这位义士带路。”
仇阳盯着老大与楚熹相握的手,视线上移,很认真地说:“山路难行,我背你吧。”
虽逃出了蟠龙寨,但难保土匪不会追上来,楚熹不愿拖后腿,遂放开老大,利落的爬上仇阳的背。
一行人在夜色弥漫的山林中一路狂奔,不知跑出多远,东方亮起一缕微光,楚熹抬头望去,只见远处蟠龙寨余火未尽,黑烟滚滚,赫然一副哀凉景象。
楚熹知道,不会再有土匪来追她了。
轻轻拍了一下仇阳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老大自觉仇阳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对仇阳很是客气,赶忙说道:“跑这么远,义士肯定累了,换我来背。”
仇阳本是要放楚熹下来的,听老大这么说,手臂又勒紧了楚熹的腘窝:“没事,我不累。”
“你是不累。”楚熹笑道:“可我要方便一下。”
“哦。”仇阳红着脸将她放下来。
这山里蚊虫小兽不少,楚熹怕蛇,不敢一个人走远,便扯了扯老大的衣袖说:“大哥,你陪我。”
她很刻意的叫了一声大哥,仇阳猛地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脸火辣辣的热,干脆背过身去。
老大刚逃出生天,惊魂未定,完全没发觉有仇阳的异样,只领着楚熹去别处方便。
众人绕了大半座山,直到旭日初升,才狼狈不堪的赶到了沂都兵马的营帐。
昨日夜里水贼潜入蟠龙寨,事先压根没有和双生子商量,双生子看到蟠龙寨火光大作,意识到出了事,急忙率兵杀上山,和土匪厮杀一夜,不见楚熹踪影,那些水贼也不知去向,还以为楚熹是被水贼拐跑了,气得咬牙切齿,正准备点兵整将去找水贼讨说法,忽听手底下人来报:“三少爷!四少爷!楚三小姐在外求见!”
“你是傻子吗,还不快叫她进来!”
陆游一边骂,一边快步朝外走,没走几步,忽停下来,转过头看陆深。
陆深眸色沉静道:“你去吧。”
思及再过半个多月,陆深就要与信州孟家的大小姐成婚,陆游心里怪别扭的,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那一点想撺掇陆深悔婚,也有那么一点想劝陆深认命,既觉得无力,又觉得不甘。
定在那半晌,到底是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营帐。
楚熹等人奔波一夜,实在难忍饥渴,正好赶上将士们晨起熬了米粥,热腾腾,香喷喷,便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挤到一口大铁锅旁,捧着碗呼噜噜的喝起来。
粥很稀,没滋味,楚熹却喝得很香,刚要再添一碗,背后传来陆游的声音:“你是几日没吃东西了?”
楚熹抹了一把嘴上的米粒,回过头道:“瞧你这话说的,跟小仙女一样,多不食人间烟火。”
陆游打量她一通,忍不住笑道:“怎么,又不是你昨天哭的时候了?”
老大放下碗,朝陆游拱手施礼道:“多谢陆公子率兵相救。”
陆游是打心底瞧不上庶子的,只朝着老大点点头:“不必客气,你若要道谢,得去向燕平公子道谢。”
楚熹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可仍是开口问:“谢燕平呢?”
“他大概还在蟠龙寨。”陆游吩咐一旁的小将:“把燕平公子找来。”
小将领命而去,陆游又道:“去营帐里歇着吧,我命人给你们弄些吃的。”
老大在安阳是楚大公子,可在陆游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处境略有些尴尬难堪,他犹豫了一瞬,对楚熹道:“我先回安阳报个平安,免得老爹忧心。”
楚熹看出老大的心思,点了点头,问陆游:“能否借我几匹快马?”
“几匹马也说得上借,你是瞧不起谁。”
陆游一个眼神,立刻有人牵来几匹高头大马,老大便带着几个统领先行回了安阳。
而后楚熹身边只剩下寸步不离她的仇阳。
陆游这时才把视线落到仇阳身上,察觉到那双眼睛里的凶煞之气,不禁皱起眉:“你是猴子山的土匪?”
双生子的傲慢是从小养成的,哪怕没有恶意,面对地位低下的人,也会不自觉流露出一种轻蔑。
“他叫仇阳,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出手相助,我恐怕就死在屠老六手里了。”
“是吗。”陆游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转过身道:“走吧。”
楚熹撇嘴,仰起头小声对仇阳道:“你别理他,他就是这脾气。”
“对了。”陆游背对着楚熹,嗤笑了一声问:“听那帮土匪说,我和陆深和你洞房过,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
“还有薛进,呵,你可真敢说啊。”
“我,我那不是……”楚熹握拳,尽可能的让自己理直气壮:“我那不是权宜之计吗,哎,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多威风,屠老六都被我气昏过去了。”
“这么威风,昨日为何还哭的死去活来?”
“我哭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干嘛老说这种让我尴尬的事。”
说话间,三人来到主将营帐外,陆游掀开帘子,瞥了一眼仇阳,意思不言而喻。
仇阳微微垂着头,停下了脚步,小声对楚熹道:“我在外面等你……”
在蟠龙寨里,仇阳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除了屠老六没人能压他一头,可到了陆游这等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的世族公子跟前,他就成了泥泞里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珠玉在侧,对比之下,难免自惭形秽。
连老大都尚且如此,又何况他。
楚熹抿唇,环住仇阳的手腕。
陆游冷哼一声,“歘”的一下甩开帘子进了营帐。
楚熹不理他,只紧盯着仇阳道:“你是我的人,看着我就好,不用在意别人怎么样。”
“嗯……”
“进去吧。”
于陆游而言,仇阳不过一个土匪,即便对楚熹有救命之恩,也是很无关紧要的,可他莫名的就是厌烦仇阳,怎么看仇阳怎么不顺眼。
见仇阳跟着楚熹走进来,立刻扭开脸。
陆深受其影响,也觉得仇阳十分碍眼,只是他善于隐藏情绪,表现的没有陆游那么明显:“这是?”
楚熹郑重其事的介绍:“仇阳,我的救命恩人。”
陆游道:“你这一口一个救命恩人的,那我们千里迢迢跑到猴子山,是特地来伸张正义?”
楚熹本来很感激双生子,可陆游实在不会做人,已经把她的耐心消磨干净了:“你方才不还让我去向燕平道谢吗?这会又想当我的恩人啦?”
听楚熹唤“燕平”,陆游神色微变,终于是不开口了。
陆深淡淡道:“你的确该向燕平公子道谢,若非谢家与陆家联姻,沂都不会出兵。”
虽然楚熹早就有此猜测,但乍一听陆深这么说,心里仍然有些憋闷,默默良久道:“所以,他答应娶之敏了?”
“嗯。”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疑点重重,他们的行踪如何暴露,屠老六的船何处得来,要说陆家不曾再背后捣鬼,楚熹打死也不信。
可事已至此,摊到明面上来质问,除了得罪陆家没有半点好处。
楚熹强忍着怒气,询问陆深:“那些水贼是怎么回事?”
陆深道:“他们说屠老六抓了一个叫廖三的水贼,想借我们的势救出廖三,昨日我们与土匪交手之时,一伙水贼趁其不备悄悄潜入了蟠龙寨,等到夜深人静,里应外合杀了进去,我们事先也不知情。”
“你知道石头河吗?廖三说,石头河的水贼就是当初截杀梁家的西北死士,听他的那意思,这批西北死士很讲道义。”
“原来是这样……西北人已然收揽了沂江水贼,他们说是救廖三,其实是冲着你来的。”陆深到底是聪明人,楚熹一句话,他便梳理清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陆游也道:“难怪,我说怎么为着救一个廖三,这帮水贼几乎倾巢而出了,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早下杀手,如今倒好,放虎归山,保不齐将来闹出什么风浪。”
沂江之上从来是沂都水军的天下,这批水贼虽势单力薄,但有西北军做后盾,总归会不断壮大,将来有抗衡沂都水军的力量也犹未可知。
双生子的神情愈发凝重。
楚熹看他们这样,心情好多了,刚巧侍从送来了饭菜,楚熹笑眯眯的递给仇阳一双筷子:“吃吧,吃饱了咱们就回安阳去。”
听楚熹说回安阳,仇阳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好。”
“回去之后,你就先住在我们府里,我让老爹给你安排一个差事。”
“嗯。”
“其实也不着急,先歇几日,我带你在安阳四处转转,安阳有可多好玩的地方了。”
陆深看着楚熹脸上轻快明朗笑容,不知为何,忽然想到昨日她哭着喊“陆深救我”时的情景,心中涌上一阵阵的酸涩。
陆游是看不下去的,阴阳怪气的开口道:“怎么,他这救命之恩你要以身相许?一个土匪,楚城主恐怕不会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