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我真心这样想。”
祝宜年轻笑了一声。
楚熹以为他是冷笑,不由有些沮丧,甚至萌生出一种自己所敬重崇拜的人也不过如此的失望。
“三人行必有我师,少城主为何不能做我的先生。”
“嗯?”
楚熹猛地抬起头,见祝宜年眼含笑意,并无半点作假,心中又欢喜起来:“先生是,觉得我,我说的对吗?”
饶是经历过那么多事,已然可以独掌安阳城,楚熹身上依旧有几分天真纯粹的孩子气,只要一高兴,两只脚就不能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了,非得踮起脚尖,像是要原地蹦两下似的。
祝宜年早注意到她有这小动作。
“你说的没错,周室必将走向覆灭,抛开执念,为黎明百姓谋安生才是正道。”
“那那那,那先生愿意留在安阳了。”
“我要离开,并非为此。”
“那是为什么?”
祝宜年再度沉默。
楚熹想了想说:“先生当真惦记祖母吗?这也不难,回头我写封信送去晋州,让外祖父派人到帝都去……”
“不是。”
“啊?”
祝宜年抿唇,似乎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身体却愈发的僵直。
楚熹感觉到他有很重要的话想对自己说,便强压内心的焦灼,安静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祝宜年神色又恢复往常的模样,淡淡地看着楚熹,眼中不含一星半点人间烟火气:“身为先生,对学生抱有非分之想,于情于理,都不应当。”
“啊?什么?”
楚熹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完耳朵,又怀疑脑子,她是不是喝醉了?所以胡言乱语,产生幻觉了?
祝宜年说,对她有非分之想。
这感觉比神仙下凡还邪门。
楚熹迷迷糊糊的眨了两下眼睛,因为震惊傻了,反而显得很镇定:“先生是为这个要离开安阳?”
“嗯。”
祝宜年或许是打定主意要一走了之,这一走,就等同于生离死别,再无相见的可能,所以回答的很爽快。
楚熹更恍惚了。
她人格魅力放光芒,已经到了挡也挡不住的程度吗,祝宜年居然喜欢她。
居然,这两个字在楚熹心里回荡着,好一会才停歇。
理智渐渐回笼。
楚熹想,祝宜年会喜欢她,合理,她年轻貌美的,脑子还这么灵光,说世间少有也不为过,谁和她相处久了能不喜欢她呢,当然,薛进那个瞎了眼的怪胎要除外。
稍微自恋了一下,楚熹又苦恼起来,祝宜年是最重礼数礼法的人,跟她隔着一层辈分,一层师生关系,喜欢上她对祝宜年而言,真就是痛苦且糟心。
楚熹换位思考,代入自己喜欢老爹,当即想一头撞死,永永远远离开这个世界。
那祝宜年如何能坦然的待在安阳,怪不得认着死路一条也要走。
其实祝宜年不过比她大十二岁,老大就比老四大十二岁,完全是平辈,这事主要怨老爹,一上来就和祝宜年兄弟相称,不然只这层师生关系根本不至于,又没正儿八经行过拜师礼,祝宜年顶多算她的家教。
不管,怎么着都不能让祝宜年走。
等常州正式到她手里,她就要开始动工了,这是一项大工程,得动员整个常州的百姓,她能任意支配安阳百姓,是因为安阳百姓对楚家有旧情,一大半看在老爹的面子上,常州百姓就不同了,她没本事一上任就让常州百姓对她言听计从。
祝宜年能把五军将士捏到一块,必定有办法把常州百姓也攥成一团。
必须要把祝宜年留在安阳。
楚熹脑子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压根没有考虑过别的问题。
什么能有让常州今年的粮食产量较比去年上升百分之二百更重要?
没有。
可要怎么说才能让祝宜年迈过这道坎呢?
喜欢她,只是先生对学生的喜欢……不行,估摸着祝宜年就是怕她这样轻轻揭过,特地用了非分之想这么重的四个字。
“先生。”楚熹看着那张儒雅当中存了几分清冷的面容,难得放慢自己的语速,很小声道:“别走吧,就留在安阳,算我求你。”
“……”
楚熹最怕别人对她用“求”这个字,尤其是从不开口求人的,像这种人,一旦开口,就是笃定了你不会拒绝。
因此楚熹近乎可怜的祈求:“留在安阳,行吗,先生。”
她对不起祝宜年,她把祝宜年的感情当做筹码,她实在是个罪人。
……
楚熹神情轻松的回到席上,老爹忙问:“如何,不走了?”
“嗯,先生说过阵子再走。”
“过阵子?”
不是立春,不是夏至,也不是入秋,是模棱两可的过阵子,这和不走了有什么区别。
老爹放下心来,饮尽了杯中之酒,他这杯酒喝得一滴不剩,就示意着该散席了。
老大便说道:“夜深了,妹婿还是早些回营吧,路上可要当心。”
大军清早开拔,薛进要连夜回营,这事耽误不得,他起身向老爹和兄弟二人告辞,而后看向楚熹。
老爹很有眼色:“三儿,还不快送送。”
楚熹的心思还在祝宜年身上,听老爹这么说,便轻轻的应道:“哦……”
应是应了,没有动作。
薛进看出她心不在焉,敲了敲桌子,假客气:“外面冷,不用送了。”
楚熹回过神,笑着站起身:“没事,不冷,我送你到城门。”
府里的奴仆早就套好了马车,还很贴心的在马车里放了小火炉。
待上了马车,薛进才问:“你是如何劝说的祝宜年?”
“就苦口婆心的讲道理呗。”
“哼。”
楚熹不愿多说,薛进也不再多问,只道:“薛军扎营的地方离安阳不远,有没有动静都写信告诉我一声。”
楚熹点点头:“按日子,我是二十九来月事,有时候会推迟到月初,反正就那左右,你安心等消息吧。”
薛进手贴在她的小腹上,像诊脉似的,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道:“应该是有了。”
“你可真神,男孩女孩?”
“男孩。”
重男轻女,当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对,他家是有王位。
楚熹推开他的手,很不客气道:“是男是女都姓楚,名字我都想好了。”
“你想了什么?说来听听。”
“男孩就叫楚和平,女孩就叫楚安宁,是不是特别有寓意?”
“呵……楚和平,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你大哥他们一辈。”
“我大哥叫弘和,和字在后面好吗。”看薛进一脸不服,楚熹问:“那要你取呢?”
薛进比她想的还早,早一百年。
“楚永昌。”
“真土,而且听起来像个小县城。”
“……”
让楚熹这么一说,薛进也觉得有点像小县城了,沉思片刻道:“应该先取一个ru名。”
“这话有理,那取什么ru名好呢……欸!都还没动静,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未雨绸缪总是没错,要不,就叫楚楚,男孩女孩都叫楚楚。”
“楚楚……这个可以啊,挺顺口的。”
当然顺口。
这是薛进冥思苦想一百年的结果。
他早在安阳做统领时就想过了,男孩叫薛楚,女孩叫薛楚楚。
“对了,常州巡抚的事你几时给我办?”
“二月初,我会命人再各城各县张贴告示。”
楚熹心里给薛进的底线是三月初,没想到提前了一个月,骤然转喜,扑过去道:“真的?”
薛进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冬日衣裳厚重,她体态又稍显丰盈,这么一抱便抱了个满怀,很紧实,很舒服,薛进不由将脸埋在她身上。
楚熹只觉得小袄里的中衣从裙腰里松了出来,惊讶的低下头,几乎是用气音说:“你做什么啊,外面好多人呢。”
“刚刚没摸准,这会觉得像个女孩。”
“少胡扯了!你……”楚熹想说你摸那地方,他就不对:“哪那么容易就怀上。”
薛进抬眸,眉头紧皱:“我说有就有。”
楚熹完全不怀疑薛进会是个好父亲,他打心眼里喜欢孩子。
“假若,我生不出来呢?”
“少胡扯。”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可以假若,我为何不能?”
楚熹生不出来怎么办。
薛进没想过,也不打算想。
楚熹生不出来,一定是怪他不够努力,只要他足够努力,总能生出来。
“回答我呀。”
“这假若不吉利。”
“那换一个,假若你生不出来呢?”
“……又不是我生。”
要说薛进这一身毛病里,楚熹最讨厌的,非大男子主义莫属,她哼笑了一声:“你忘了,城南那刘掌柜,成天骂他媳妇是不下蛋的母鸡,纳了一堆妾室,没一个能给他传宗接代,好不容易第三房妾室有了身孕,当祖宗似的供着,结果呢,是跟人家偷情才有的,闹得满城风雨,那不就是刘掌柜自己不能生吗。”
“……”
“其实,想开点,不管谁的种,总归是叫他爹。”
“我不需要。”
“我没说你啊,我说刘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