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道:“父亲也说是当初,如今不同了,兖州军在东丘城外虎视眈眈,亳州军更是鸠合三城之力,薛军腹背受敌,哪里还能有精力来对付我们。”
“事关重大,我要慎重考虑。”
“楚霸王知晓赵家庄内有私兵,一旦发现端倪,势必要从别处调遣兵马,父亲还是早下决断的好,就算眼下能瞒天过海,渡过此劫,难道父亲就甘愿一辈子困在赵家庄,难道父亲不想在这乱世之中有一番作为。”
惠娘这番话打动了赵斌财,他咬咬牙,狠下心:“好!先下手为强!”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我瞧那个仇阳形影不离的跟在楚霸王身旁,不是个善茬,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惠娘笑道:“父亲不必担心,女儿有办法。”
……
楚熹并不知赵斌财胆子这般大,她自觉抓住了赵斌财的短处,正安安心心的等着陈统领率兵支援。
要用晚膳时,惠娘来了,一进门就哭哭啼啼的:“求郡守大人给民女做主!”
仇阳紧跟在她身后,大步流星,满面怒气,简直像从前蟠龙寨里的仇七。
楚熹强忍着笑,朝仇阳摆摆手,询问惠娘:“别哭别哭,有话慢慢说。”
“他……”惠娘跪在地上,颤颤悠悠的指着仇阳,梨花带雨道:“他欺辱民女!”
“啊!”楚熹很惊讶的喊了一声,忙问道:“他怎么欺辱你了?”
惠娘垂下头,拢起被扯掉一颗扣子的衣襟,不用一句废话,也能让人明白她的意思,那小模样着实招人可怜。
可楚熹没弄明白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再度看向仇阳。
仇阳皱着眉头,满脸嫌恶:“是她先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理她,我就说我非礼她。”末了还加一句:“有病。”
“你胡说!郡守大人明鉴!民女出身宗族,不敢说书香门第,却也是清白之家,还尚未婚配,怎会……”惠娘说到这,又呜咽呜咽的哭起来。
楚熹很想将计就计,顺着她叱责仇阳几句,看看她究竟有何目的,然而目光落在仇阳身上,到底于心不忍:“赵小姐,并非我不为你做主,只是这一面之词,总不能当做证据,或许,有旁人瞧见了?”
惠娘哭得更哀戚:“院中若有旁人,他怎敢做这等下作之事!”
“那这就难办啦。”
“郡守大人莫非要包庇自己的部下!如今郡守大人执掌常州,若放任部下为非作歹,百姓岂不投告无门!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我不知天理,我只知凡事要讲究个道理,你看他,一只手便能将你提起来,他若真在无人之处欺辱你,怎么会放你跑到我这,要我主持公道呢?”
惠娘闻言,猛然起身:“既然郡守大人不信民女!民女只有一死证明清白了!”
说完,惠娘扭头跑了出去。
她当然不会死,赵氏族人将她拦了下来,而庄里百姓听闻此事,都一窝蜂的跑到楚熹这讨说法,算上赵家庄的卫队,足足几千人,把楚熹住的这座五进院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一定要楚熹交出仇阳。
楚熹这会终于明白惠娘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了。
“外面都是赵家庄的私兵?”
“是,远超两千。”
“这帮刁民,是要反天了。”出师不利,碰上赵斌财这么难缠的一号人物,楚熹不禁恼火:“传令下去,守住宅院,别和他们起争执。”
宅院之外,惠娘正躲在人后咬牙切齿。
惠娘年幼时乃富家小姐,因家业败落被卖去青楼,她不甘趋于人下,鸩杀了老鸨,趁乱从青楼里逃了出来,半生颠沛流离,后被赵斌财认作义女,以美貌为赵斌财解决了不少麻烦事,譬如私藏缴粮,譬如免于征兵,都是她在其中出力,才让常德城没有追究。
一向无往不利的惠娘本以为那么一个粗汉,只需勾勾手指便能将他引诱上钩,可仇阳竟是个不解风情的,白费她露了半边□□,仇阳连看都没看一眼。
这对惠娘来说堪称奇耻大辱,她脑筋一转,决定诬陷仇阳。
若楚熹顶不住压力,交出仇阳,少了一个得力干将,他们的计划实施起来便容易多了。
可惠娘没想到,楚熹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宁肯事情闹大也不松口,事情做到这份上,虽有好的名目,但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
“父亲,她这般能耐得住性子,怕是早已派人去调兵,我们该尽快下手了。”
赵斌财叹了口气:“院中两千城卫,各个武器精良,我们未必是对手啊。”
惠娘道:“为今之计,只有放火烧了宅院,将他们困在其中。”
赵斌财一愣:“这可是赵家的祖宅!你想让我烧了祠堂!”
惠娘斩钉截铁道:“比起性命,祖宅祠堂又算得了什么!”
没人知道惠娘的心思,只惠娘自己清楚,她对素未谋面的楚熹嫉恨已久。
同样的年纪,论才智,论美貌,论眼界,惠娘自诩样样胜楚熹百倍,可她过得是什么日子,楚熹过得又是什么日子,一个是名义上的庄主之女,背地里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一个是安阳少城主,名动南六州的楚霸王,连那统兵三十万的西北王也成了楚家赘婿。
惠娘不甘心,她定要爬上权势的巅峰,将楚熹踩在脚下,让世人知道她惠娘是谁!
“父亲!事不宜迟!真等到援兵来了!我们都必死无疑!”
赵斌财原本还犹犹豫豫,惠娘一直在他耳边催促,迫使他下定了决心:“烧,大不了烧了再重建。”
烧归烧,不能光明正大的烧。
不一会的功夫,外面就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而后意图冲进去救火。
楚熹站在门口,只见四周外院火光冲天,速度极快的朝着他们逼近,忍不住骂道:“这赵斌财,真他娘的疯了!快!都撤到后门!先去后山躲一躲!”
城卫们得令,抄起锅碗瓢盆一切能盛水的工具,装满水奔向后门。
楚熹很清楚自己是个活靶子,稍有不慎就会落在赵斌财手里,故而死死的黏着仇阳。
仇阳握紧她的手,清楚的感觉到她手心湿腻的冷汗,没有回头,只轻声说道:“不用怕,有我呢。”
“嗯。”
其实要出发前,楚熹没打算带着仇阳,毕竟她答应过薛进,在有身孕之前不见仇阳。
可米粮银两装好车后,她就反悔了。
不能不带仇阳,不带仇阳,她走到哪都没有安全感。
前头的城卫忽然高呼:“少城主!后门被堵死了!”
仇阳停下脚步,转过身道:“你在这等着,待会我回来找你。”
楚熹知道仇阳要带人杀出去,她跟上前只会帮倒忙,点了点头,小声嘱咐:“当心些。”
仇阳笑笑:“我知道。”
赵家庄私兵人多势众,占尽天时地利,城卫们一时不能突围,老宅破败,火势蔓延极快,已然烧到了楚熹所在风雨连廊。
一旁保护她的城卫道:“少城主!快去院里!小心……”
话音未落,头顶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火屑,用不着旁人说,楚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忙向外跑去,可没跑几步,一块火屑落在了她头发上。
“啊!”
“少城主!”
楚熹惊叫一声,慌忙忙的拔下簪子甩开长发,看着满地烧断的发丝,想哭的心都有了,一边往外跑一边问城卫:“我秃了吗?秃了吗?秃了吗?”
这节骨眼上没什么比命更重要,城卫飞快的扫了她一眼说:“少城主放心,没秃。”
只是一半长一半短,参差不齐罢了。
楚熹自己摸着,也能感觉少了一半头发,真是欲哭无泪,薛军三万铁骑围剿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呜——赵斌财!你给我等着!”
仇阳那边一刀一刀,砍菜切瓜似的杀出一条血路,众多城卫跟随着他冲出后门,没了步步紧逼的大火,对付围在外面的私兵就轻松多了。
仇阳收了刀,回过头去寻楚熹,见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不由怔在原地。
楚熹捂着自己的头发气急败坏,几欲跳脚:“看什么看!还不快跑!不同他们打!这都不关咱们的事了!有一个受伤的都不划算!叫薛军自己来收拾!”
仇阳抿唇,一把背起楚熹,健步如飞的逃向后山,这一路就听楚熹趴在他肩上“呜呜呜呜”的骂赵斌财。
仇阳忍不住说:“没事,不难看。”
“呜呜呜我的头发,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掉在我脑袋上了。”
“不难看……”
仇阳根本不会说安慰人的话,翻来覆去只有这句不难看。
楚熹更伤心了,她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伤心。
可事已至此,伤心也没用了。
楚熹手伸到仇阳胸口,在他胸前摸摸索索。
仇阳喑哑地问:“做什么?”
“呜呜呜……”楚熹吸了吸鼻子,摸到匕首,一把掏了出来:“这一半长一半短的也太傻了,我干脆……呜呜呜我干脆出家去吧。”
逃亡之路上,楚熹哭嚎着割断自己那半边头发,给自己理了一个齐耳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