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庄里不乏有小宝爹那般想要反抗赵斌财的压迫,只憾势单力薄的敢作敢为之人,在百姓深陷苦海时,总能站出来帮一把手,百姓们对此是心存感恩的,一听说要举贤良做庄主,立刻喊出几个人的名字。
其中一个叫林敏意的年轻男子呼声极高。
据百姓所说,孙家是庄里做豆腐的,有这么一门手艺,日子还算过得去,因此送林敏意去新河的书塾上了几年学,后来赵斌财行事愈发嚣张跋扈,孙家的豆腐生意做不下去了,林敏意只好回到庄里务农谋生。
泥腿子总在地头上监工,动辄打骂佃户,不准佃户休息,林敏意看不惯这等堪比土匪的做派,经常干完自家地里的活,就来帮那些或年老或体弱的佃农,一双手磨的鲜血淋漓了方才停下。
虽停下,但不歇着,把一群半大孩子叫到自己身旁,用一根树枝教他们认字,“路漫漫其修道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是林敏意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
百姓们崇敬读书人,而林敏意分文不取的教庄里孩子读书识字,通世故讲道理,这是一份满含关切的深远之计,百姓们如何能不感念他的好。
一能识文断字,二不独善其身,三有深谋远虑,林敏意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贤良。
“他人呢?”
“敏意!敏意快过来!郡守大人要见你!”
林敏意被百姓推搡着,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他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长,衣衫褴褛,脚上是一双露趾鞋,举止很有文人的气度:“见过郡守大人。”
楚熹笑道:“乡亲们推举你做庄主,你怎么想?”
林敏意犹豫了一瞬,躬身抱手,无比郑重道:“只要郡守大人能为赵家庄的百姓谋一条生路,敏意万死不辞。”
“好。”楚熹满意的点点头,扬声对一众百姓道:“依我看,既然分了田地,换了庄主,从前的一切就过去了,赵家庄也应当改个名字,就叫……常宁庄如何?”
百姓纷纷应允。
贤良举定,耆老楚熹自己做了主,小宝的爷爷虽年迈,但神智清明,又有声望,她私以为可以胜任。
小宝爹是为庄里百姓而死,百姓们自然没有意见。
最紧要的三件事办妥,粮草也“借”来了,不多不少,正好五万石,楚熹带走一万石口粮,剩下的足够常宁庄百姓勒紧裤腰带吃到秋收。
明日便要启程前往下一站,楚熹睡不着,坐在窗户底下给祝宜年写信,写赵斌财,写小宝爹,写林敏意,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尽数交代一番后,楚熹又有了个新想法。
举贤良从某种意义上讲,便是通过民主的方式选出值得托付可以信赖的好人,这好人,却未必能担大任。
林敏意一心为民,这点毋庸置疑,可他到底没经过历练,真正管理起上万人的常宁庄,免不得会焦头烂额,容易出错,就像楚熹当初在安阳,事事亲力亲为,忙里忙外,把自己累得半死,效率还上不去。
祝宜年说得对,身居上位者,单单有一颗为民之心是不够的。
楚熹打算搞一个干部培训班,把从常州选出来的贤良送到安阳去,让祝宜年统一培训,等到年底,再考核实绩,优秀的颁发奖励,不行的,给个机会继续深造,如此一来,就能最大程度避免官员自身发生变数。
楚熹眼下是真明白祝宜年那会对她的忠告了,培养可用之才,能给她省很多事,她带来的这些城卫里,就有不少沉稳可靠的,比起舞刀弄剑,更适合做个文职。
待把常州的疑难杂陈解决了,有了治病用药的经验,剩下那些小病小痛,完全可以让这些城卫去处置,等以后时局稳定下来,这些城卫便是纯天然的督查员。
一重耆老监督,一重考核实绩,一重随机抽查,现场督办,足足三重保障,楚熹就不相信还有会赵斌财这种以权谋私的腐败分子出现。
捋清思路,楚熹将自己的想法统统写到了信上。
心里美滋滋的,也说不上高兴什么,大概是找寻到了人生的目标,摸索出了前行的道路,这种一步步都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楚熹特别满足。
这封信被快马加鞭的送到安阳,老爹听闻是楚熹来信,鞋都没提,匆匆赶来:“信呢信呢?”
“……城主,这信,是给先生的。”
“恁娘的!没有我的?”
“呃……新河乡那边这几日出了不少事。”城卫很努力的给楚熹找补:“少城主兴许是,忙忘了。”
老爹很难过。
楚熹长到这么大,就那回被抓到土匪窝里算离过他一次,这是第二次,走这么些日子,竟也不来封信,难怪啊,难怪薛进前几日回安阳说他的三儿没心没肺,也没说错,就是没心没肺!
女儿可以忘了爹,爹到底不能忘了女儿:“新河出什么事了,恁好好同我说。”
城卫首先想到楚熹的头发,嘴唇嗡动,犹豫半晌,没敢开口,只简单说了说庄里的情况。
一则没人受伤,二则事情都处理妥帖了,老爹方才放下心,让他去给祝宜年送信。
楚熹信上的种种提议极为缜密周全,求祝宜年开办官员培训班的言辞也颇为恳切,祝宜年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
楚熹得了祝宜年的认可,就像得到了一把尚方宝剑,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而她身边的那些城卫进步同样飞快,不过半月就能独当一面了。
为能保证百姓在谷雨之前移栽秧苗,楚熹从常德顺清各借了一批兵士,将城卫分散到各个小村小镇。
对付横行乡里的恶霸豪绅,这些城卫自有一套严明的律法,凡是手上沾染人命官司的,一概当众斩首,以平民愤,只是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则家产充公,关押大牢,留着来日做苦役服刑。
还有那家中良田百亩,须得雇佣佃农耕种的富户,虽不伤天害理,但年年是肥地薄产。
佃农给东家干活,干得多,干得少,拿到手里的钱都是一样,不正经花心思卖力气,活生生糟蹋了一块沃土,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楚熹干脆自己掏钱把富户的地买下来,再租给那些有余力的穷苦百姓。
一来她收租便宜,除非颗粒无收的大荒年,否则绝不至于交不上租子,二来百姓攒够钱,随时可以从她这把地买走,不似旁的东家,等佃户将土地侍候肥沃了就拿回去,故而百姓都争破了头想租地。
楚熹用了不足一个月时间,将常州上下重塑了一遍,待谷雨那日,大批秧苗被顺顺利利的移栽到水田,旱地也全部耕种完毕。
楚熹功成身退,返回安阳,途径常宁庄,见一块块稻田错落在山间,烟雨朦胧,碧绿盎然,不禁深吸了口气,感慨道:“这秧苗长得真快呀,一日一个样。”
“嗯,是很快,说不准今年也会丰收。”
“为什么我的头发就是不长呢。”
“……”
仇阳识趣的闭上嘴。
如今头发是楚熹的逆鳞,她自己怎么说都行,别人不行,不仅如此,楚熹还多了一个毛病,手里时时刻刻捏着一把小梳子,有事没事就要梳两下。
她说:“这样长得快一些。”
两日后,车马抵达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