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小乞儿终于开口:“用不着你假好心!若不是你!我怎会沦落至此!”到底是孩子,愤恨一经宣泄,豆大的泪珠便一串串的涌出来,满脸脏污的泥汤。
楚熹在他跟前蹲下,笑了:“我竟不知自己在帝都还有位小仇家,好呀,你说说,我做什么了,把你害成这样。”
“你为虎作伥!助着西北人侵占辉瑜十二州!残害百姓!杀我父兄!我要取你性命!为父兄报仇!”
“你父兄……死在何处?”
小乞儿瞪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晃晃:“安阳!”
楚熹明白了。
沂江之战,帝军来势汹汹,其中虽大多奔着侵吞江南脂膏,但不乏有忠义之士,一心想要收复国土,家中子女,耳濡目染,自然会生出这慷慨赴死的血性。
楚熹捏着那柄短剑,仔细端详了片刻:“所以,没人指使你?”
小乞儿扭过头,又闭口不言。
“我有个女儿,也同你这般大,同你这般聪明,三岁就会背诗写字,五岁就能出口成章。”楚熹将短剑递给亲兵,叹了口气:“你父兄若不死,我女儿便要身覆黄土了,这世道如此,没办法。”
“你带这些小家伙过来刺杀我,又提及父兄,想必是笃定我心软,或顾忌声名,不便与你计较,行刺失败了也能保全性命。可我偏不如你意。”楚熹撑着膝盖站起身,吩咐亲兵:“带他们去酒楼,吃顿好的,然后送去林苑,交给仇阳处置。”
“是!”
听到仇阳二字,小乞儿脸色骤变:“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他们无关!”
楚熹用手帕蹭掉他脸上的脏污,声音温柔,却字字诛心:“他们把你当做哥哥看待,那么相信你,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可你却为了一己私欲害他们送了性命,所以,我要让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这对你来说,是不是比死还难受。”
“你……你不能这样!”
小乞儿似乎知道民心于楚熹而言至关重要,纵使楚熹撂下狠话,他也存有一丝侥幸。
楚熹不再多言:“带下去。”
一旁的吉春眼看亲兵将乞儿们押走,不禁说道:“这乞儿看着像是受人胁迫,少城主不如先放了他,派人暗暗跟着,兴许能找出幕后主使。”
“你这意思,是要让我知道,并非朝廷动的手?”
“少城主明鉴,陛下一心与江南修好,怎会刺杀少城主。”
楚熹丢开手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瞧给你紧张的,放心,我又不傻,究竟谁想杀我,我清楚的很。”说完,转头看向冬儿:“……刚刚,真是多亏你了。”
冬儿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
楚熹当街遭刺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帝都,而宫中是最先得知的。
周文帝正与皇贵妃一同用午膳,听闻此事,险些打翻酒盏。
“刺杀?人没事吗?”
“回陛下的话,安然无恙。”
周文帝仍是眉头紧蹙:“可查到是谁动的手?”
“那几个乞儿被少城主身边的卫兵带回了林苑,卑职无从查起,不过听吉春的意思,少城主知晓幕后主使,会不会……怀疑瑜王?”
惠娘轻轻搁下筷子,笑道:“瑜王没道理此时杀她,想来,又是十方会在作乱,唯有鹬蚌相争,渔翁才好得利。”
自前年雪灾,江北便接二连三的生出流民之患,这些流民涌至一处,结成党派,自诩十方之人,今成手足,立十方会,从此同甘共苦,原本不过小小民间组织,根本不足为虑,可一场旱灾过后,江北流民愈发多了,窝藏野心者暗自招揽集结,渐渐竟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且十方会中人鱼龙混杂,遍布江北各地,极难甄别,更难赶尽杀绝,是朝廷的另一桩心头大患,若非十方会趁着两军交战一再作乱,朝廷不会那么轻易主张议和。
周文帝闭了闭眼,摆手命人退下。
惠娘看着他,柔声宽慰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翻不出什么风浪,陛下无需担忧。”
“朕只是觉得可恨,十方会,嘴上说得好听,要为天下百姓谋一条生路,可如今朝廷与薛军议和,于民生大有益处,他们却在这节骨眼上跳出来搅局,想做渔翁得利,若今日,楚熹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周文帝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眼底满是郁色。
惠娘玩笑似的道:“十方会此等做派也并非一日两日了,陛下这回怎么真动了怒?难不成,是担忧那位楚霸王?”
周文帝听出她话里的酸味,眉眼舒展几分:“吃醋?”
“臣妾不敢,臣妾自知身份低微,能常伴陛下左右就知足了。”
周文帝正欲开口,张德忽而快步走上前:“陛下,满香楼那些妓子都已审毕。”
“如何?”
“前晚上礼部侍郎刘枫曾与廖三说过几句话,似乎谈及瑜王。”
光凭瑜王二字,无从推断细节。
周文帝不禁叹道:“算了,不要查了,眼下最紧要的是明日宫宴,无论如何不能出岔子。”
张德:“宫中各局都安排妥当,还有陛下说的那位花魁,今早也召进宫了。”
惠娘眉梢轻挑:“什么花魁?”
周文帝看向惠娘,神情才没有那么紧绷:“昨日楚熹吵着要看花魁跳舞,偏巧碰上她弟弟去青楼鬼混,没有看成,朕便允她让花魁进宫献舞。”
“陛下对她这么好,不怕惹出闲话吗?”
“闲话没惹出来,倒先惹出一缸陈年老醋,看来今晚非吃饺子不可,否则岂不白费了这么好的醋?”
惠娘面颊微红,分明将要临盆,却还是那般的千娇百媚。
可这抹姝丽至极的娇媚之中,藏着一丝怨毒。
她想,未必非要周文帝和楚熹在宫宴上暗行苟且,才会让薛进当众受辱。
换了旁人,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