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了,再过一刻钟,便是卯初。
楚熹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干脆起身到屋外透透气。
雨下了一夜,仍然不见小,噼噼啪啪的打在屋檐上,庭院积水已有一尺之深,在昏暗的烛光下简直像一潭湖水。
楚茂和抱着剑坐在廊下,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楚熹走过去,他抬头:“姐,怎么还没睡?”
“你坐在这干嘛?”
“保护你啊!”
虽然总看不惯楚茂和,但他这份心意还是让楚熹很感动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天都快亮了,回去睡吧。我叫冬儿给你煮的姜汤喝了没?”
“喝了!”楚茂和没有半点要回去的意思:“姐,你说,眼下帝都是何情形?”
楚熹抿唇,坐到他身旁的竹椅上:“当你姐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我怎么会知道。”
“你都不着急吗?”
“着急有用?”
“……”
楚熹偏过头去看他,见他耷拉着眼皮,似乎不大高兴,问:“有脾气?”
楚茂和憋了一会才说:“姐姐跟老五总有话讲,跟我却处处噎着……我也是你弟弟啊。”
楚熹忍笑:“你有没有良心?我对你还不够好?再者,老五做的是益国利民的正经事,我当然要大力支持了。”
老五这些年闭门不出,一心编撰简体字典,已然小有所成,用不了多久便可问世推行,让寻常百姓亦可以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楚熹为他感到骄傲。
楚茂和自知比不过,又不说话了。
楚熹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其实你也不比老五差。”
楚茂和期待的看向她:“哪里?”
“很多啊,你比老五有胆识,有韧劲,有义气,能吃苦,人缘好。”
“……可我什么事都做不成。”
“老四,听姐姐一句劝,别跟自己身边这些人比,他们都是迫不得已才走到这一步,你姐夫,骨子里就是个甘愿在家哄孩子的人,若非他娘他舅舅逼着,这会还在西北府看日出日落呢;廖三,自幼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蹿房越脊,拼死拼活才有今日;仇阳呢,你是知道的,所图不过是一口饱饭,你当他愿意提起刀去shā • rén?”
“那姐姐呢?”
“我?”楚熹忽然想起刚穿越来时的自己,轻笑了一声道:“我原本只想,找个模样俊俏的夫君,每日游山玩水,说说笑笑,舒舒坦坦的过这一辈子,可惜生不逢时。”
“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因战乱背井离乡,到死那一日,也不能再看一眼心心念念的至亲至爱。”
“与其提起刀去厮杀,去建功立业,不如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尽自己所能,帮助更多身陷苦难的百姓,待你年老那一日,回过头来看,才算没有白活。”
楚茂和默默不语,一向莽撞冒失的人,难得显出几分沉静。
楚熹忽然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这番话应该早些和他说,只是从前没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们姐弟俩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谈一谈。
“姐姐……”
楚茂和正想说什么,远处忽传来一阵声响。
“嗒嗒嗒——”“嗒嗒嗒——”
是乌黑的长靴踏在水洼里,急促而又清脆,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兀,杀气腾腾的钻进楚熹耳朵里,她豁然起身,只见十几名玄衣亲兵冲进庭院:“城主!有一批刺客意欲强闯林苑!约莫一两百人!为首者武艺高强!极为难缠!”
他们既赶来禀报,就说明这些刺客是他们所不能抵挡的。
楚熹心里一紧,来不及推断这伙人的来历,她只知道若自己被俘,薛进那边便要陷入两难之境了,当即下令:“走!去凤合山!”
“是!”
林苑虽为帝王行宫,但并未在四周设下高墙,且旁门众多,在此坚守,必定要分散兵力,只会给刺客可乘之机,而凤合山乃围猎之处,地势复杂险要,趁着大雨躲进山中,勉强可与之周旋一二,实在不行也有后路可逃。
只是雨势过猛,到处泥泞坎坷,天色又暗,楚熹每一步都迈的很是艰难,全靠冬儿拉扯拖拽,才没有落后。
可真正进了山,满地碎石枯枝,楚熹只觉脚下一滑,踝骨便刺痛难忍。
楚茂和见状道:“姐!我背你!”
这些刺客各个无比凶悍,动作灵活矫健,绝非寻常兵士,哪怕有亲兵断后,也阻挡不住他们的脚步,以极快的速度追到了凤合山下。
楚熹扑到老四背上,忍着疼道:“他们在放箭!往树林里跑!”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深深扎进一旁亲兵的胸口,亲兵轰然倒地,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他死了,自有旁人补上来,拼命地挥舞着手中刀剑,为楚熹争取片刻生机。
这些亲兵,来自西北。
是李善麾下最得力的将士,他们的父辈,和薛元武一样,永远的倒在了月山关,而他们,则葬身在黎明到来前的雨夜。
楚茂和咬紧槽牙,撒开腿奔向树林深处。
冬儿挥刀挡下从后方袭来的箭矢,颤着声道:“小姐,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