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帝都可谓翻天覆地。
一道道骇人听闻的消息从宫中传来,让坊间百姓应接不暇。
“多可笑啊,从前勤王护驾的瑜王贺淳成了逼宫谋逆的反贼,从前的反贼薛进今朝勤王护驾立下大功。”
“可惜太子呀,小小年纪遭了毒手。”
“说来也是邪门,就在昨个夜里,皇贵妃受惊早产,胎位不正,一尸两命。”
“皇贵妃是瑜王的义女,瑜王一死,太子,皇贵妃,和皇贵妃腹中龙嗣就一齐没了,啧啧,这事当真怪得很。”
“如今瑜州十万兵马就在帝都八里之外,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且瞧着吧,这出戏还没唱完呢。”
的确,这出戏还没唱完。
巳时未至,宫中宣了一道圣旨,才真正让百姓们大跌眼镜。
大周朝的天子!竟然将南六州拱手相让!
从今往后!他薛进不再为人臣者!而是江南六州名副其实的主人!
百姓们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下这样一道圣旨。
别说百姓们,连楚熹都觉得很困惑。
“这圣旨,是真的?”
“皇帝亲手盖上玉玺,礼部尚书当朝宣旨,还能有假?”
“为什么……”
“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
“快喝,嗓子都肿了,再这样下去会说不出话的。”
楚熹紧皱眉头,一口气喝光。
薛进忙往她嘴巴里塞了一颗蜜饯。
“可以,说了吧。”
“帝都外那十万兵马,虽听从瑜王号令,但归根结底,仍吃朝廷的军粮,领朝廷的军饷,瑜王一死,群龙无首,自然归属朝廷。而你舅舅,昨日已率兵赶到楚州明昌城,离珲州不过二百里,这场仗打起来,我们两边是各占五分。”
“那,周文帝,为何……”
薛进看她说话那么费力,喉咙也跟着涩涩的疼:“周文帝受了重伤。他要杀惠娘,反被惠娘刺了一刀。”
楚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呢?”
“他伤得很重,这条命能不能捡回来还难说,消息一旦传出去,帝军必然大乱,所以我们各退了一步。”
薛进做事向来讲究一个稳中求胜,晋州那边虽向他投诚,愿意出兵驰援,但不是自己的队伍,到底不是那么可靠,即便他信得过钟家人,可晋州兵马不完全是掌握在钟家人手里,倘若出了纰漏,将万劫不复。
薛进不敢赌,只能派廖三和仇阳率兵入宫,逼迫周文帝拟旨颁诏,周文帝怕他负伤的消息传出去会动摇军心,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兑现在茶馆里许下的诺言。
“他不该,这时候对惠娘下手。”
“是啊,若非他亲手杀了太子,惠娘就不会为求自保派人去林苑。”
周文帝隐忍多年,偏偏在最后关头杀红了眼,毁掉了自己原本占据优势的一盘好棋。
没有瑜王在背后坐镇的惠娘,其实不值得他付出这般代价。
楚熹垂眸,心绪飘远。
薛进没有打搅她,默默下了马车。
“少城主怎么样了?”廖三凑上来,关切地问:“可有好些?”
“还是吃不下东西。”
“哎,原先冬儿在,好歹还能开个小灶……”
薛进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千万别当着她说这种话。”
“好好。”
“告诉炊兵,这几日单给她做些软烂好下咽的,不要只熬粥,实在要熬粥,就用麻雀脯,麻雀脯粥会不会?麻雀脯切成丁,火腿也切成丁,再加上新鲜的嫩菜心和晚米,文火煨久一点。”
“啊……好,记下了,我这就去逮些老家贼。”
廖三重操旧业,又编了篓子,洒了粟米,趴在田间逮麻雀了。
楚熹终日郁郁寡欢,薛进跟着眉头不展,军中气氛颇为紧张,底下将士瞧见廖三竟有闲情逸致捉麻雀,自然要过来打听打听,得知是解决楚熹食欲不振的困扰,便生出许多心思。
廖三是薛进身边的红人,升官发财全赖薛进看重,有那想步步高升的,见他如此会讨上峰欢心,就一窝蜂的跟着学,也有那知恩图报的,念着楚熹这些年从未让他们缺衣少食,如今碰上烦恼了,他们理应设法开解。
故而都钻研起菜谱,或在土里刨食,或在山里捕猎,或在湖里撒网,行军途中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薛进对此并不阻拦。
他也忙着,忙着哄楚熹笑一笑。
就这样,在大雪前夕,一行人来到了晋州都督府。
老爹得到消息,早已在此等待。
一别不过才半年,老爹竟长出了许多白发,看上去憔悴且沧桑。
楚熹一见他,泪水便如决堤一般,跪在他跟前痛哭不止。
薛进站在门外,只听楚光显说:“不怪恁,不怪恁,这都是命,要不是恁,老四也活不到今日,姨娘也不怪恁,这些年恁和薛进在老四身上费的心思,她都看在眼里呢,她一点都不怪恁们。”
“好了,不哭啊,往后咱就在安阳城,哪也不去,只要恁和楚楚能平平安安的,老爹就知足了,薛进爱造反造反,爱称帝称帝,咱又不图他什么,不蹚他这趟浑水!”
虽然心知肚明,楚光显是在宽慰楚熹,想要卸下她心里的重担,但薛进觉得,后面这两句话太多余了,完全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