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默默看着,只是让郭英问话,他在心里,已经默默将事情复盘了一遍……说起来尤方这个人,很可恨,却也可怜。
他苦读书,想要出人头地,连到金陵的路费都没有。
王家资助了他,本想让尤方进入朱家军,顺便窥探朱家军虚实。结果尤方晚来了一步,没有赶上考试,而且朱家军的作风王珏已经知道了,他选择了张士诚。
随后朱家军这边动静越来越大,王珏害怕,就想刺探朱家军的情况。
恰巧遇到尤方入选朱英的老师,他就授意手下,用曾经对付元廷官员的手段,对付尤方……
可怜尤方,就是个小小的书生,来金陵参加考试,就是这辈子最远的一起出行。见识有限不说,心思也单纯可怜。
还以为天下的美事都围着他转,小小的美人手段,就把他拴住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尤方无辜吗?
他见美色就迷糊,人家让他偷书稿就偷,让他下毒他也干了……但凡他做人有一点底线,也不至于一点底线都没有啊!
如今喝下毒茶,七窍流血,被活活气死,也是咎由自取,没有半点值得同情。
其实张希孟从他身上,倒是窥见了不少东西。
王家生意做得大,有钱有势,曾经依附元廷,如今又是张士诚的座上宾,他们想要收买官吏,豢养读书人,着实太容易了。
资助读书,帮忙考试,颜如玉,黄金屋,等他们踏上仕途,必然会投桃报李,替王家冲锋陷阵,遮风挡雨。
这种事情,很早就有了,所谓榜下捉婿,不就是提前拉拢文官吗!
后来大家觉得榜下捉婿还是太晚了,要培养人才,就从读书开始,最后干脆自己办学堂,成批输出人才,朋比为奸,把持朝政,遮天蔽日。
没错,说的就是东林书院。
张希孟越发觉得鼓励兴学,扩大科举规模,从基层做起……非如此不可。
毕竟只有朝廷才有力量,广泛兴学,世家商贾,可以培养几十个,上百个人才,没法几十万,几百万培养读书人。
在广泛培养人才的基础上,每次科举的规模都保持一个庞大数目,就没法一下子收买这么多人。
而且通过科举,要从底层开始做起,这样的人没多大权力,收买起来,完全没有性价比。
总而言之,只要把收买文官这事弄得成本无限高,就自然能打消一些人的如意算盘。
只要能坚持这一套不变,估计也就没东林党什么事情了。
当然了,这只是远景规划而已,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这个案子……居然有人把手伸到了朱英的身边,这个王珏还真是个人物!
他跟张士诚凑在一起,虽然算不得什么劲敌,但也不可小觑。必须要趁机挖出潜藏在金陵的所有眼线,给张士诚当头一棒,让他知道厉害……
可就在张希孟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从苏州再一次送来了消息。
这个消息让张希孟冷静不下来了,他环顾四周,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去找李善长。
毕竟朱元璋不在,李善长手上的权柄最重,这件事他们必须有个结论才行。
等老李看过这个消息之后,他也满脸诡异,想笑又不好笑,但是不笑又憋着难受。
“我说张相,这个张九四费了半天力气,偷了你的书稿,他没有按照你的办法落实革新,反而找一旁文人,要驳斥你的文章?”
张希孟无奈苦笑,“人家或许有把握驳倒我吧!”
“驳倒你有什么用啊!”李善长冷笑,“说得天花乱坠,又能怎么样?哪个理学硕儒不能讲出一番道理来?可是谁又有本事励精图治,蒸蒸日上?你的主张不在于说了什么,而是咱们府库丰盈,军械齐备,粮草充足,万民拥戴!是常平仓的粮食,是将士身上的铠甲,是几十万的民夫……这才是真正有用的!”
李善长不吝言辞,赞美张希孟,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老李的确把这个事情带向了一个现实的维度,张希孟主张的背后,是强大的朱家军。反过来说,朱家军的强大,又离不开张希孟的主张。
二者相辅相成,互相成全。
正因为如此,才让很多聪明的读书人,接受了张希孟的主张。
要是没有朱家军的成就摆在这里,那些人看到了几篇文章,就发了疯,哭喊着要给朱家军效力,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按照李兄的说法,张士诚最该做的,是向咱们学?”
李善长大笑,“可惜啊!他学不来!只是我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歪打正着,帮着咱们把文章传播了……现在吴中才子,心向朱家军,张士诚这是自己挖了个坟墓啊!”
张希孟笑道:“我也是这么看的,只是李兄要早作打算,吴中读书人愿意过来,要想办法安顿才是。”
李善长点头,“正好,这些日子我大刀阔斧,开除了不少元廷的旧官吏……阳奉阴违的,积习不改的,全都开革。论起空缺,我手上多的是!只要确实读书识字,也有成就事业之心,在咱们这边,那是大有可为!”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正是因为韩秀娘的案子,从上到下,清理了一大批官吏……如今吴中的才子读书人,有心投奔朱家军,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怕我们没有人才可用,就把自己最优秀的人才送过来,这是什么精神啊?
“李兄,如果有朝一日,主公一统天下,只怕咱们俩都当不了第一功臣!”
李善长一怔,“这,这话怎么说?”
“这第一功臣,自然是毁家进献,拿自己的血肉壮大我们的张士诚啊!”张希孟道:“到时候我们该送他一个大金人才行!”
李善长忍不住仰面大笑,“对,要送个一万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