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季杭州地区的大雪,此际早已融化。正是早春二月时节,翻浆的地面充满着泥泞。王洁如需要时刻纵身提劲,才能在跟踪少年时不发出大的响声。那少年在海瑞问他名字的时候,王洁如听到他姓马,名字叫俊贤。
此时天上一抹冷月如钩,漫天星斗在寒风中瑟瑟,远处起伏的丘陵在星光下,看起来如同蹲伏的猛兽。而料峭冷风吹动枯树竹枝发出的声响,反更增添了这黑夜的静谧。
塘河在暗夜中静静的流淌着,王洁如偶见黑沉沉的舟船,也都默默的停泊着,不闻一点浆橹之声。王洁如从马俊贤出了衙门之后就跟上了他,整整一个白天没见到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马俊贤出了巡回法庭之后,揣着状纸到一家卖果脯蜜饯的店铺做工,没有立即到杭州府或钱塘县去告状。王洁如判断,他一定是需要问过那幕后指使之人,才能决定下一步行止。
一直等到日头西坠,王洁如看到他跟那店主说了几句什么,收拾东西好像是准备离开的样子。那店主拿出一个小口袋,装了些蜜饯送给他,又给了他一串铜钱,摸了摸他的头。王洁如判断,这店主大概是这少年的亲戚长辈。
马俊贤离开果子铺之后,脚步飞快,直奔杭州西北良渚镇方向而去。路上路过一个馒头铺,买了好几个大包子在手中提着。王洁如跟着他出了城门的时候,道路上仍有些行人,待天色擦黑,则人畜皆无。
王洁如判断,那幕后之人很可能就在良渚。果然,走到塘河边的时候,马俊贤时不时的向后看,好像是在防着人跟踪。但大内侍卫的本领已经超出少年的想象力之外,他往后看了好几次,也没发现任何异状。
王洁如判断,少年的家就在这附近,因为天色已经全黑,那少年却走的飞快。在黑夜里,黄土地反射着星光,在人眼中如同一条白带子,却看不清任何坑洼的。王洁如用上了轻功,才没有惊动马俊贤。
“这孩子家里肯定能经常吃肉。”王洁如知道很多吃不上肉的人容易患夜盲症,这少年则确定没有这个问题。
跟着他绕过一个河汊子,王洁如停下了脚步。因为目光所及,远处的塘河边一灯如豆,停着一只吴船。那灯光正是船上发出来的。因为在漆黑的夜中,那光亮非常明显。
王洁如在跟踪马俊贤的时候,背了一个包袱,里面放着兵器和夜行衣,还有钩爪长绳等工具。他在离开杭州城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适才马俊贤向后转头,这夜行衣也起到了掩蔽的作用。
但此时目光所及,吴船甲板上的遮雨棚下,一个身穿长衫的身影站在那里。王洁如怕被他看见,忙矮身将自己躲在路边树后。又怕隔得太远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就借着树木的掩映,往那艘船不断接近。
马俊贤此时也看到了那灯光,低低的叫了一声道:“是洪先生吗?”
船上的人影动了一下,王洁如先听到一声咳嗽。那身影问道:“是潮生?”声音低沉,听不出多大年龄。马俊贤答应了一声是,王洁如估计“潮生”应该是马俊贤的小名。
王洁如在树后探头,见马俊贤此时已经顺着河堤的一条小路冲下,快到水边时用力一跃,就跳上船头,那“洪先生”伸手把他扶住。
没等马俊贤说话,洪先生道:“咳咳,你还是这般毛躁,这坡可滑哉。”
那少年道:“这船上可冷?先生冻坏了吧,何必在这里望着呢。”
洪先生道:“不打紧,船舱里又火盆。咳咳,你进来再说罢。可有人跟着你?”
马俊贤道:“没人跟着我。让您说着了,海大人......”那洪先生嘘了一声,说道:“进去再说。”
两人弯着腰,从遮雨棚底下进入了矮仄的船舱。随即“滋呀”一声,船舱门被关上了。
王洁如从树丛后闪身出来,心中发愁道:“没想到这家伙住在船上,早知道就带着水靠了。”
虽然发愁,但心中还是有些欢喜,没想到这幕后主使一下子就被他摸着了。王洁如略一犹豫,即将自己的靴子和裤子脱掉,包在包袱里背好,光着腿慢慢从河堤上踅摸着下去。
顶着刺骨的凉意,他慢慢的靠近船边,将刚才捡起的一颗石子从船舱顶上抛进河心。
那石子如水,“波”的一声,舱内两人果被惊动,靠着河心那面的窗子打开,随即船也向河心略微倾斜——应该是船中两人都走到了河心那边查探。
王洁如光见船一动,就把住船帮,双臂慢慢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从河水中拔了出来,随即趴在河岸这边的窗户底下。那船虽然跟着他用力又向河岸这边荡了一下,但舱中两人都以为是自家走动导致,毫无所觉。
因为腿上都是冰凉的河水,他不敢怠慢。慢慢解开包袱,用裤子将水擦干,赶紧又穿上衣鞋。随即他摸出一个包袱里一个类似于听诊器的东西戴在耳朵上,那东西前端是一个喇叭头,被他轻轻的按在舱壁之上。
通过这装置,舱内声音纤毫毕现。王洁如正听那洪先生道:“你接着说。”
马俊贤道:“海大人身边有一个人不知跟他小声说些什么,海大人就说‘你跟我照面了,可自去杭州府或钱塘县,随你。’,然后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