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我惊讶的是,赛里斯人在哲学、人文思想上的造诣已经突破了人类的思想极限。我无法在信中给你描述伯爵论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时候带给我的震撼。
我猜那些令我自鸣得意的箴言在伯爵眼中只能算是俏皮话,因为他随便说出一句孔子的言论,其中包含的意义及引申出来的道理都足够写一篇两千字的文章——实际上,在赛里斯,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选拔官员的。
说到选拔官员,赛里斯则至少领先了我们一千年——在我看来,这是毫无疑问的。赛里斯根本没有用贵族治理国家的传统,他们从两千年前列国争霸时就开始“唯才是举”,在一个特殊的时期,有才能的人可以担任六个国家的首相,而在他取得如此成就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没有任何令其引以为傲的血统。
古内小姐,如果现在的欧洲能够做到赛里斯人早就弃而不用的“九品中正制”,简单来说是利用“中正官”在民间通过“举孝廉”等方式选拔官员,我们的国王和人民做梦都能笑醒。
而赛里斯人早在一千年前就用“科举”选拔人才,所有的官员必须通过考试而不是通过他的出身和血统来决定他的地位——跟随伯爵而来的王家屏副使就是通过考试成为帝国的高级官员,在他出仕以前,尽管他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拥有惊人的财富,但在地位上他与赛里斯的农民等同。
这真是可怕的平等。在主的光辉没有照耀的地方,羔羊们被一视同仁了,而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天哪,我无法继续写下去了。在与徐光启伯爵谈话之后,我感觉我的整个信仰都受到了动摇。他不是我在三十岁时期的那种“怀疑论者”,在我看来,他对主的信仰非常坚定,但我又有一种感觉——他未必是用教会传授给我们的方法去信仰主的。
例如,他说赛里斯皇帝有一句箴言能够解释一切宗教的本质:“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如果一种事物无法被证伪,皇帝建议大家最好听孔子的话,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
徐光启伯爵说,上帝是我们不能敬而远之的,尽管在事实上祂的存在无法证伪。但人类不能想象上帝,因为祂不可窥知。我们人类想象中的极限,超不出人类自己。因此在信仰上帝这件事情上,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心灵和道德戒律——把自己的信仰寄托于他人,这本身就是非信。
我的天!我真的无法继续写下去了。
在我返回法国之后,我将把这封信的内容整理出来,我敢确信,这一记录将成为《随笔集》中不朽的名篇,因为它将是我们摆脱愚昧的开始。
想你的父亲,蒙田,1584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