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文:青梅酱
不知不觉间,整个车队已经行驶了很久。
在那支罹难防卫队所留下的影像资料当中,所谓的地标或许不过是一串极为简单的数字,但是一旦真当踏上这条征途,才发现原来是这样的漫长。
人类对于这个地窟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漫无边际的昏暗似乎是这里唯一的基调,谁也不知道在这里的最深处蕴藏着什么。
有时候,未知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惧。
按照预估,他们至少需要走上三天三夜。
空间车上一共就两个人。
应奚泽从上车开始就很安静,这显然是他一贯以来的作风,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耐不住驾驶座上那位兼职狙击手的后勤队员所表现出的热情似火。
卓宇这个小伙子的性格跟他麦芽色的健康肌肤一样阳光四溢,话匣子一打开更是滔滔不绝:“应工,您别看我们老大平常时候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实际上不发病的时候对我们可好了!”
“两年前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差点翻车,要不是有老大力排众难来回头救我,这个小命啊早就丢在那里了!从那天起我就认定了,这条小命就是我们老大的!”
“现在七组的兄弟总共就那么几个,大家都是刀尖上舔血拿命换来的交情,回头您这两天有空的话也可以多跟我们其他组员接触接触,会发现大家都是很热情的人。”
应奚泽嘴角淡淡浮起:“像你一样热情?”
“啊,我果然还是太聒噪了吧?”卓宇大概也捕捉到了字里行间的意思,脸上有些发热,“不过要说话痨程度,其实我一直觉得还是慎哥要比我来得强上一点。”
应奚泽思索了一下,从记忆的角落里捕捉到了一个时常出现在宿封舟身边的人影:“是叫慎文彦吗?好像是挺吵的。”
卓宇找到了同盟显然也非常开心:“对吧,原来您也认识慎哥啊!我就说要说嘴碎的程度我绝对连他的零头都比不上,结果上次他还非要说自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您说气不气人!”
应奚泽隐约带笑地应了一声:“嗯,气人。”
说实话,他的人生中真的很难遇到卓宇或者宿封舟那个小跟班慎文彦这样的,明显性格外露的人。
回顾最近很多年里的记忆,应奚泽只觉得自己的生活里似乎到处都充满了严丝合缝的规律,包括身边的人、要做的事、以及那些暂时定义为自己想要完成的目标……
不管是研究院的同事们还是相嘉言这个助理,对于长期身处在学术领域的人类来说,非常容易给自己设定一个严格的小圈圈,然后在这个圈子里进行计划中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往往都会需要绝对的冷静和沉稳。
卓宇显然也捕捉到了应奚泽语调里的笑意,整个人也跟着快乐了起来。
趁着开车无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扯淡。
应奚泽...缓缓地想视线投向了窗外,偶尔记起来也会配合地应上两句。
再继续往深处,整个车队行驶的过程中逐渐地也开始陷入了偶尔停顿的节奏。
他们陆陆续续地开始遇到一些大大小小的棘手麻烦。
而这些麻烦最主要的来源,自然是那些地窟生物。
地窟里的环境昏暗且潮湿,这赋予了周围的植被一个独特的近乎微妙的生存环境。
行驶的过程中,沉重的风不时地拍打着车窗。
偶尔有形态诡异的蝇虫飞过,四个闪烁着荧光的翅膀扑闪着,在风间摇摇欲坠。
长在顶部的三个口器狰狞地撑开,零零散散地群聚在一起,埋没在了车群的尾气当中。
经常会有蠕动的藤蔓从周围匍匐而出,小心翼翼地意图接近,又被疾驰的轮胎无情地碾爆。
在几年的地窟探究过程中人们早就已经发现,这个陌生世界里面的部分植物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异变,而这种更加活跃的生态表现,至少对于人类而言显然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应奚泽没有开窗。
可即便隔着玻璃,依旧可以感受到外界充满着的腐朽的味道。
这种气息随着他们愈发深入地窟而逐渐变得愈发明显。
那些生性凶残的异形生物在目前的认知中,基本上只拥有了掠食的本性,在它们自己的地窟世界当中,同样也很喜欢自相残杀的戏码。
单是这一路行来,在路边总是时不时地会发现一两具仍沾染着血肉的骸骨。
不知道抛在路边多久,周围围满了以腐肉为食的飞虫,无比享受地均分着免费的晚餐。
车队随着前面头部的指挥车而陆续停了下来。
这已经是这一路行来的第五次了,所有人也显然已经开始逐渐地习惯这样的节奏。
应奚泽所在的空间车距离最前方并不远,从这个角度可以遥遥地看到最前方的车群中下来的几个身影。
其中宿封舟的身影在这些穿行的人群当中显得格外醒目,随后便见他迅速地整顿过队伍之后,便非常迅速地朝着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前方遇到异形潮,请第一时间进行支援……注意……前方遇到……异形潮……请第一时间进行支援……非作战人员请原地待命……重复,非作战人员……请原地待命……”
通讯车在车群当中不住地调整着信号距离,各个车辆内部的通讯器里,也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发令员的声音。
后方车辆其他队伍的作战人员在接到指令后也陆续下车。
一行人绕过了停留的空间车,齐齐地赶去对前方的作战部门进行支援。
周围的氛围伴随着通讯频道里时不时响起的刺耳电流,有着一种微妙的紧张。
这并不是他们进入地窟后遇到的第一波异形潮,但是在这之前,全部是由顶在最前方的三支顶级作...战小队直接完成了清理。
因此准确来说,这是先头部队首次发出支援申请。
毫无疑问,这次异形潮的规模比起之前显然浩大很多。
大概是从后视镜中留意到应奚泽在看着窗外,卓宇笑着安慰:“应工,您也别担心,这种小场面我们老大随随便便就可以搞定了。”
应奚泽本来想说自己没有担心,话到嘴边忽然想到什么,饶有兴致地微微挑了一下语调:“就这么相信你们宿队?”
卓宇一个小年轻直接在原地表现了一个盲目崇拜的最高境界:“那是!就算隔壁九组全部嗝屁了,我们老大也可以单枪匹马地手撕异形!”
说完还不忘很有求生欲地多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没有诅咒其他人的意思。”
平时吵闹归吵闹,真当面对人类生存的重大事件,这些前线的可爱战士们依旧相当的具有原则。
应奚泽莞尔,然而后面的话却是被接连的枪响打断了。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由向导竖立起的层层光柱径直地冲上云霄。
就这样成片地穿透那昏暗的天际,化为了成片展开的精神屏障。
地窟当中不方便使用通讯设备,在整体的作战过程中,向导的精神柱往往会成为最便捷的信号来源。
应奚泽简单地观察一下这些光柱的汇聚范围,简单推断下就可以初步确定,他们这次撞上的已经算是C类程度的异形潮了。
如果放在平时,至少需要一整支完整的dú • lì防卫队来进行处理。
从第一声枪响开始,周围的寂静已经被完全打破。
远处黯淡的天际也逐渐地被浓烈的火光感染。
这种高明度的光线对于地窟生物来说显然过分突兀。
窗外无数的飞虫结队飞舞,朝着的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匆匆逃离的微小团队形成,一如他们这些无故闯入的人类才是彻头彻尾的入侵者。
应奚泽的半张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他缓缓地伸出指尖,轻轻地摩了摩车窗。
隔着玻璃,外面有一块隐约的痕迹,那是漫无目的的飞虫仓皇间撞上后残留的细微血浆。
卓宇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明明是昏暗压抑的环境,依旧不由地让他呼吸一滞,隔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应工,您应该是第一次来陈山地窟吧?”
应奚泽抬眸看去了:“是,怎么了?”
“那您胆子是真大,看起来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啊!”卓宇挠了挠头,语调里多了一丝的感慨,“我还记得第一次跟老大去执行任务,那会还是在城市郊区,我一个人留在车里都给吓了个半死。但凡我能有你这一半的心理素质,怎么也不至于被死死地按在这后勤岗位上,等要调岗至少都得再等一年后了!”
应奚泽笑了笑,神色有点浅。
经这么一说他才想起,“害怕”这两个字好像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真要追溯起来,大概就是从他人生的轨迹彻底改变的那天开始。
有一点必须承认,他确实早就已经跟很多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这条路很有可能,注定需要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继续往下走去。
巨大的轰鸣声遥遥响起,然后周围彻底陷入了沉寂当中。
应奚泽的瞳孔里似乎残留了些许陨灭的火光,很淡也很沉地看向了那些光束逐渐黯下的方向。
“结束了。”他说。
卓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奚泽所说的是什么。
然而宁静也不过只保持了片刻,零星的枪声很快再次响起。
只不过,这一次对很多人而言的意义显得更加深沉,比起之前的躁动也更加地直击人心。
就连一直笑呵呵的卓宇也微微地沉了沉脸色。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说之前是在清剿异形,那么现在就是在清理“异类”。
用所有研究院科研人员都耳熟能详的一句话说就是:[一旦进入到异化,那就不再是一个人类]。
未知的异种,只有被抹杀的命运。
等第二波枪响彻底停止,前方的作战人员也开始陆续返回。
车队没有重新出发。
简单的指挥会议之后,通讯车开始忙碌地下达第一个安营指令,依旧是信号微弱下断断续续的充满了杂音的刺耳播报:“请后勤人员前去整顿现场……请后勤人员……前去整顿现场……其他人全体下车,今日行程到此结束……我们将在此地度过一夜……重复,请后勤人员……”
应奚泽推门下车,陆陆续续有接到指令的后勤人员从他的身边匆匆跑过。
卓宇这位七组的专属后勤人员并不需要参与这种基础任务,。
动作徐缓又温柔,脸上没有半点之前的笑意,仿佛可以借此忽略掉刚才那些枪声带来的不悦。
应奚泽不得不承认宿封舟的安排是对的,像卓宇这样子的软心肠,确实并不适合七组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远离作战重心的后勤已经是最合适的位置。
应奚泽久久地站在风口。
虽然距离作战地点相距甚远,风中带来的隐约的血的气息依旧让他忍不住地皱了皱眉。
具体的伤亡情况还在清点,很快就可以统计出这次异形潮抗击过程中的牺牲人数。
应奚泽稍稍地紧了紧自己的领口,也不想在这种过分空旷的区域中继续多待。
正想另外找个地方,无意中一抬眸,恰好捕捉到了不远处的那一个身影。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地在跟其他人拉开距离,宿封舟就这样独自一人蹲坐在硕大空地中的岩石上。
经过了刚才的激战,他一身还没风干的墨绿色粘稠血液。
防护手套脱下后就这样被随意地扔到了脚边,手里捏着一根薄荷烟,吞云吐雾之间整个人微微模糊了视野,仿佛可以借此驱...散一些身上所残留的血腥气。
刚才的那些枪声不知道有多少是他的亲手操作,配枪随意至极地插在腰间,被旁边的金属刀刀鞘衬托的愈发森然。
应奚泽难得地有那么一瞬的走神,然而哨兵的敏锐让宿封舟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份淡淡的打量,抬头看来,在来不及收回的注视下顿时四目相对。
虽然是这么昏暗的光线,应奚泽依旧留意到这个男人的眉眼似乎比进入地窟之前更多了几分的猩红。
就像是旁边的那匹黑狼,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戾的危险气息。
这让应奚泽想起了两人在“事故”现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