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却在想,她对这人知之甚少,此人身份又特殊的紧,报恩也好,静观其变也罢,似乎都要和政权扯上关系。
倘若还有其他皇子知晓他的身份、要对他下手的话,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陷害。
真是如这枣核一般硌牙。
*
云夫人的墓并未入云家祖坟,而是在祖坟附近另辟一处风水宝地下葬。
云晚湾跪在墓前,三叩首,烧了纸钱。
随即她抬起头,墓碑上并未写太多字,显得有些空旷清冷,但又因这显得更肃穆了些。
母亲的墓与其他女子不一样。
其他女子在嫁到夫家后,墓碑上一般以夫君之姓冠自己之姓,省去自己之名。按道理说,母亲应是“云董氏”。
可云晚湾见到的,她的墓上分明写着“董氏毓君”。
云晚湾不大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只知此举颇为离经叛道。
她也不大记得自己的母亲了。
母亲去世已四年有余,云晚湾又在她仙逝后大病一场,待病好了,关于母亲的记忆她也忘得差不离了。便是她想回忆,也记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那是个极其貌美的女子,喜穿一身素衣,牵她去街上的手如暖玉般温软。
父母亲伉俪情深,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未续弦,旁人稍微提起她,云将军便伤心不已。因此董氏在云府是个有些忌讳提起的存在。
云晚湾病好后,祖母与父亲一同告诉她,母亲是病逝的。府中下人口径也一致。彼时云晚湾年纪尚小,没能明白父亲眼中的无奈与疲惫、祖母通红的眼眶和喜桐躲闪的目光。
如今她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却没有勇气去探究一番。
关于母亲,她总觉得他们隐瞒了她什么。她迫切地想得知,但她实在记不起来任何有关母亲的事情。
她站起身来,转身欲走的瞬间,眼中却酸涩的厉害。
她回过头,摸了摸母亲冰冷的墓碑,张张口,还未说出一个字眼,眼泪先落下来了。
她默默流着泪,喜桐小心翼翼蹭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小声道:“小姐……”
云晚湾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只是她突然好委屈。没由来的委屈。
上京同她一般大的贵女,母亲几乎都健在,偶有排行小的、母亲年迈而逝的,人家也都记得与母亲有关的物事。
她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甚至因为一些原因,连母亲的画像也未曾见过一张。
她虽重生一次,看似洞悉未来,可如今她所经历的和前世有微妙的不同,她也不想顺着前世的发展再重来一回,寻觅机会来报复姜玉衡。她选择换种方式,结果反而愈发无从下手了。
此时此刻,云晚湾才终于在眉眼间泄露出几分属于前世的无能为力的情绪。
表婶代祖母掌家,做事挑不出错处,可毕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室,云晚湾还是能感觉她对待自己时,虽然全心以待,却无可避免的疏离。
直到此时,云晚湾才发现,她居然没有个可以无话不谈的知心人。
至于喜桐,虽然同她亲近,亦不同于母亲。
她反握住搭在自已小臂上喜桐的手,眼泪落得更凶了。
喜桐看着她落泪,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话本子中会写,帝王为博美人一笑,点烽火戏诸侯了。
云晚湾原本就生的有种弱柳扶风的脆弱之美。一落泪,直看的人心尖抽痛。
至于她有多美呢?
喜桐一个读书有限的丫鬟,思索良久,终于得出一个恰当的比喻。
她的美似是晨间日头未出时,荷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令人忍不住想将那荷叶采撷下来,捧在手中;却又小心翼翼,唯恐半分不小心,倾倒了荷叶,令那心尖尖上的露珠破碎。
思及此,喜桐拿出帕子,小心为她擦着眼周的泪,道:“风怎么大,小姐仔细皲了脸!”
这话不知哪里戳到了云晚湾的心窝,她哭着哭着莫名笑出声来,喜桐抬眼一看,她皱着脸,又哭又笑,眼泪还在大滴大滴砸落。
在心里又叹息一声,她指着头顶的天儿给云晚湾看:“天色不早了,我瞧着似乎要落雨,咱们还是快些回城罢!”
云晚湾说好。
便驱车前行。
没走几步,天色蓦地暗下来了。
云晚湾揉着发红的眼眶,掀开帘子看,外面果然淅淅沥沥落了几滴雨。
那雨丝先是稀疏,旋即逐渐细密,在天地之间织出剪不断的丝帛。
云晚湾放下帘子,示意喜桐看。
喜桐张口结舌。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嘴这么灵光。
她在云晚湾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挪至车门处,正欲告诉车夫驾车驾得稳妥些,却被一声长长的“吁——”声打断。
马车一晃,险些将喜桐甩出去。
她惴惴不安地拽着帷帘起身,回头,云晚湾正扶着扶手,神色同样肃穆。
在淅沥的雨声中,马夫的声音如雨声一样忽高忽低,颤抖不已。
他说:“小、小姐……这路,今日咱们应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