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登上青爵,一路向金翅大鹏封印之地飞去。
臧青山。
山中草木葱茏,溪流潺湲,唯有封印的入口处寸草不生,沙石焦黑,隐隐笼罩着阴冷幽怖的气息。
晏画阑以指尖血解锁层层封印,带着霜绛年步入幽暗的地底洞穴。
身后石门一扇扇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的脚步声在漫长的洞穴中回荡。
霜绛年不由想,金翅大鹏前半生光彩夺目,后半生却要关在这里上百年,若非心志坚定者,肯定会发疯。
“早间丞相和你说了什么,方便我知道么?”
晏画阑没说丞相具体说了什么,只是道:“凤凰离开后,凤凰之力随时间消退,封印日渐薄弱。魔毒不会自然消散,他的情况和百年前一样糟糕。带哥哥来,也是看哥哥似乎不怕魔毒才敢冒险。”
他打开最后一层封印。
“我们到了。”
石门沉沉洞开。
一个人跪坐在里面。
黑暗之中,有一缕阳光穿过整座臧青山,从一个细小的洞口照下来,落在那人身上。
他伸出手触碰阳光,眼神迷离,仿佛要将那阳光握在掌心里。
那缕光芒是他与现世的唯一联系。
“晏青。”晏画阑唤金翅大鹏的名字。
晏青徐徐回头,苍白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
“王弟,你来了。”
他们今晨刚见过一次面,晏画阑点燃了洞穴中的烛火,光线一亮,整个地底牢笼便呈现在霜绛年眼前。
这里只有半人高,空间逼仄,只够一人蜷缩躺下。四周都由玄铁铸成,坚不可摧,能隔绝任何事物,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
实际上这里也不需要多大的空间。
因为晏青的双腿完全被魔毒吞噬,他只能跪坐在地牢中,根本不需要站起来或者躺下。
霜绛年抬眸,在晏画阑眼中看出了不忍。
他猜出什么,传音入密:“所以,早间丞相让你决定要不要杀掉他?”
晏画阑垂眸默认。
身中魔毒的人无药可救,一般都会被直接处死,免得后患无穷。
凤凰的封印开始变得薄弱,只要晏青活着,就始终是个隐患。
霜绛年又问:“那你想救他吗?”
晏画阑:“……想。”
霜绛年:“但是他很强大。如果我治好了他,他将是你王位的劲敌,比黑虎妖辛夷强大百倍的劲敌。”
晏画阑微微一笑:“哥哥在替我担心么?”
霜绛年不满他扯开话题。
晏画阑眼神微黯:“我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感觉。明明我们素不相识,但那种血缘里的联系,很奇妙。”
他坚定起来:“——我想救他,哥哥。”
霜绛年点头。
他想,晏青毕竟是晏画阑的血缘至亲。
“恭喜你。”终于有真正的哥哥了。
在来这里之前,霜绛年便预想过这一幕的发生,预想过自己的九刺会派上用场。
拥有九刺、能祛除魔毒的人或许整个九州只有他一个,为了遮掩身份,在走进洞穴之前,他就换了一副更具有迷惑性的外观——一个戴着幕篱的清冷女子。
当时晏画阑看见了直接瞳孔地震,紧拧眉头偷偷觑他胸前,然后就被赏了个爆栗。
其实天道外观只是一种幻觉,能全方位地影响所有人的感官,霜绛年本人并不会改变物种和性别。
晏画阑让出身后戴幕篱的女子。
“晏青,我带来了一个人,他或许能帮你摆脱魔毒。”
“……嗯?”晏青缓缓看了过来。
一百多年没有与人交流,他的反应速度和语速都非常缓慢,如一棵苍老的枯树。
同为凤凰之子,晏青的相貌也出类拔萃,面部轮廓英俊,剑眉斜飞入鬓,只是一双凤眸落了几分颓唐。
晏画阑接着道:“但是祛除魔毒的方式会非常疼痛,需要全身má • zuì,这段时间内你会失去意识。”
这是烟雾弹,晏青必须昏迷的真正原因,是为了保护九刺和霜绛年的隐私。
然而,没有几个修士敢在医修面前失去意识,因为这或许意味着受骗、掏金丹挖灵根,甚至shā • rén夺宝。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晏青敛眸,“请过来罢,仙子。”
霜绛年和晏画阑互看一眼,一同走上前来。
“小心,王弟,”晏青向后退了一些,“你非医者,极易感染魔毒。”
晏画阑盘膝在他身边坐下:“无碍。我前日适才破掉心魔幻境,没有心魔,就无惧于魔毒。”
晏青眉头微动:“心魔幻境……王弟拿到了轩辕真火?”
轩辕真火只有一朵,晏画阑炼化之后,晏青就失去了取得它的机会。
兄弟之间静默了一瞬。
霜绛年打破了安静:“作为医师,我必须知道尊上为何会染上魔毒,才能对症下药。”
他想知道晏青染病与魔主是否有关。
晏青目光飘远,似是在回忆往事。
“我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遭遇了一名劲敌。”
“什么样的劲敌?”
“不清楚。他很强大,少说是化神后期大能,全身黑衣……身边有长着蛇面的仆从。”
霜绛年心脏漏跳了一拍。
这个描述和魔主完美符合。
“与他斗法时,我眼前幻景纷繁,心魔作祟之下,渐渐落了下风。”晏青接着道,“魔毒利用我的心魔滋生,心魔越强,魔毒越盛……再后来我神志模糊,只得用符法逃回妖族,将自己封印于此地,沉睡百年。”
霜绛年问:“尊上在何处遇到了那名劲敌?”
晏青沉道:“红枫岭。”
晏画阑瞳孔骤缩。
“晏青。”他嗓音轻得像在做一个噩梦,“你可知,凤凰就死在红枫岭。”
地牢中死一样寂静。
晏青没有流泪,但霜绛年看到,他的喉咙在微不可觉地颤抖。
“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我已是失去腿脚的废人,即便有幸从心魔中清醒,也无法为母上报仇,甚至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我去。”晏画阑咬牙道,“我会再去一次红枫岭,为你和凤凰讨回公道,让魔主血债血偿。”
霜绛年拂了一下长袖,在长袖的遮掩下,安抚地轻拍晏画阑的手背。
“如果做好了准备,现在就可以开始驱毒了。”霜绛年对晏青说,“尊上中毒太深,这会是很漫长的过程,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有可能。”
晏青微笑着向他颔首:“多谢仙子。”
霜绛年将浸泡过物麻散的巾帕系在他面上,在确认晏青完全失去意识之后,才召出九刺,开始歼灭魔毒。
“你要去红枫岭?”他问晏画阑,语气很笃定。
晏画阑:“没错。”
霜绛年:“我和你同去。”
晏画阑望向他:“那里太危险了,我曾去过,幸有凤凰血脉的庇佑,才能化险为夷。为了安全考量,哥哥还是……”
霜绛年淡淡道:“你觉得我不够强大,会拖你的后腿?还是说你认为自己不惧魔毒,完全不需要我的帮助?”
“不是的哥哥。”晏画阑嘴角撇下去,“我只是太珍惜你,即便是最微小的可能让你受伤,我都不愿意。”
“嗯,我懂。”霜绛年抬眼与他对视,“我也是一样,不想看到你受伤。所以,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愿。”
晏画阑眼眶一红,扑过去搂住了他。
霜绛年没有回搂,只是向他的方向微微倾身。
温情脉脉间,晏画阑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眉毛狂抖,面有菜色。
“哥哥,你胸前那坨软软的,感觉好诡异……哎呦。”
指节清脆地敲了一下脑壳,晏画阑的痛呼声响彻地牢。
接下来的行程就这么决定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霜绛年收回了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