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音摇头,确实没有什么。
周学采起身翻裤袋里的火机,再把篓子里叠好的元宝悉数倒在地上,引火去烧,中国式最朴素的拜祭方式,没一会儿,堂屋上头就袅袅飘着些烧化的纸,倏忽变成了灰,烟。
这一抔灰飞烟灭前,周学采站在堂屋当中,难得,把那晚和傅缙芳独子聊得最后一截话告诉了妻子和女儿,“他和小音态度差不多,知会我,我当真要还什么的话,找他父亲去,找成为灰的那个人,反正不是他。”
周和音堪堪站在门口,门廊边,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堂屋里头,等那一截元宝烧得要差不多了,爸爸要拿铲锹铲灰时,她当着爸妈的面,也当着阿婆的面,“爸爸,之前那回我去找他,要把赁房的房款退给他,他那晚说了好多混账话,我一气之下没有还给他。”
“上个月,我再遇到他,还给他了。所有的钱。”
邵春芳在丈夫身后,听闻这一段,冷不丁地朝小音使眼色,不要她说了。
周学采蹲身拿铲锹铲那些烧过、烧透的纸灰,铲到簸箕里,一铲一锹,虔诚极了。事实也是,阿婆当得起他这样的虔诚。
周和音看着爸爸这样清瘦的后背,顿时五味杂陈,她一步上前,想帮他,周学采没让,只让她好好作个揖。然后,吃饭上班去。
中午吃饭空档有人来串门,正是姜太太领着那要租房的夫妻来看房子,全程都是周学采出面的,房租谈得也算顺利,周和音吃过饭要回去上班了,听到爸爸说,当真住过来,就把南楼和北屋这个过道封起来。
“这样,两家都安生。也不影响姑娘读书。”
租客连连称是,说这样最好不过了。
周和音从南楼门楼出来的,看爸爸主人貌地站在北屋门楼处,中间隔一栋楼的深度,她看了爸爸好几眼,他始终不回应她。
时间局促,周和音到底还是出门了。
等到走到巷子中间,回头时,爸爸已经进屋了,北屋门楼台阶处,只剩下她小时候在门口跳房子的映像。
一格一格地,跳着跳着,那个小宁就长大了。
阿婆也不见了。
*
下午回公司,她中午请假是得骆总口头应允先走的,该补的假单还要补。
趁大佬茶歇空档去找他签假单的时候,骆存东有一搭没一搭的瞟周和音两眼,问沈致那头还顺利?
嗯。合同已经走完,后续我也会及时跟进的。
骆存东含糊鼻音一声。心想这小妞有两把刷子,不声不响摁下两个头颅?
他把签好的假单递回头,大概今天太闲,闲得他要和下属闲磕牙几句,既然傅雨旸那么光明正大地要替她撑腰,也没什么遮着掩着的,“傅先生到时候回头,你怕也是干不长了?”
“什么?”
“傅雨旸来江南是替乔董临时救场的,他总要回去的,你不跟他走?”
周和音心里一堵,跟实心的糯米粽子掉进心坎里来去不得地堵,她再想到中午家里,爸爸要把那连通的过道封起来,南北不通了。
案前人扯过她的假单,耿头耿脑地谢过骆总,“我哪里都不去。”
然后出去了。
骆存东一噎,“哼,小妮子被惯得上天了!”
下午几个小时,满满当当的会和客户追踪。周和音沉浸地做数据报表,没一会儿,耳边同僚们就商量着下班了。
今日七月半,尊重传统文化也好,公序良俗也罢。反正和本土节日挂钩的日子,大家都约定俗成的不加班。
骆存东也还算开明。出来找人要数据的时候,看大家都一门心思收拾东西了,也就此作罢。
周和音是格子间最后一个走的。
走之前,骆存东办公室打印机没墨了,他跑出来逮住她问,外头共享的打印机是哪个?
她哪有工夫去告诉他是哪个,干脆去翻他打印机办公桌下的储物格,给大佬找出替换墨盒,三下五除一地换好了。
大佬坐在办公桌前,岿然几分拿乔,不说感谢、辛劳的话。
周和音也没所谓,继续耿头耿脑地朝他说再见,她下班了。
骆存东几分有趣地盯着她,心想,也是,这江南的水芙蓉,挪去北方,能养得活嘛?嗐。
*
周和音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没有回自己租的房子处。
而是径直驱车回家了。
她回来的晚了些,又没跟家里打招呼,到家后,邵春芳问她吃了没,看她摇头,一时懊悔,说刚把中午剩的炒菜全倒了。
周和音没所谓,说煮包方便面吃一下就行了。
邵春芳哪里肯依,去东院墙外头拔两把鸡毛菜,要给她煮碗面吃。
“爸爸呢?”周和音扮作随意地问。
“睡了。今天忙店里和家里,累了。”
周和音进门,换鞋,上楼,笃笃的一阵老大的脚步声,最后拉开纱门,在楼下父母卧室门口站了站,床上的人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他始终没有回应门口人。
周和音的一碗面是在北屋门楼里吃的,春芳女士搬一把凳子坐在她边上,一边帮她赶蚊子,一边拿蒲扇给她扇风,这蒲扇还是阿婆从前留下的。
一碗猪油鸡毛菜面,吃得周和音满头大汗。
她搁下筷子,就去轧水井汲水,洗脸。
冰凉的井水瞬间赶去脸上懊糟的汗,周和音抹一把脸,“妈妈,我有话和你说。”
乌洞洞的夜里,邵春芳狠叹一口气,“我上辈子欠了你们爷俩的。”
月半,亮月却不过分圆满,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不等女儿开口,邵春芳低低的声音,“上次带回来的鱼,不是什么客户送的,对不对?”
再上回,他们过去给她送吃的,邵春芳说,你爸爸看不出你的慌张,我可没瞎,你和娜娜两个人,一唱一和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娜娜口里像是说小音那个客户,拐弯抹角里全是在说类似的一个人,什么户籍重要,嗯呐,B城的户籍跟江南比起来,确实金贵不少。
“姑娘是我生的,我太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