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心里一颤。
怯昧仔细叮嘱她:“等你离开后,或许会回到那片荒漠,异教众神或活着,或死了,他们伤害不了你,也没必要去伤害你。你只需要去寻路,去一处沙丘远望,可以看到附近一座古旧的楼阁。你穿过荒漠,走进那楼阁,楼阁正中有一颗破碎的蛋壳,爬进去,你便能回到人世间。只是注意,你在这里等的时候,相对于外界的众神,时间几乎不流动。但当你进入荒漠,那里却是一分钟便能抵上世间许久,到时候你要走快些。”
俞星城:“啊……会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吗?”
怯昧:“或许更夸张。所以你要快点走,不算太远。唯有这一点,我无法帮你了。请你到时候一定要快点走,我知道,人世间还有人在等你。”
因为那时候,怯昧也已然不存在了。
俞星城忽然伸手抓住他手腕。她早就能感觉到怯昧的一切决意都无法改变,可她心里涌起悲伤。
怯昧有些吃惊:“你不会要哭了吧。”
俞星城咬了一下嘴唇:“掉眼泪可不是我的性子。”
但她眼眶还是有点红了:“我就是在想,你刚刚说要我快些走,因为人世间还有人在等我。可我想到,人世间或许无人在等你,就有点难过。”
怯昧一愣,他眼底如同蜻蜓点过秋水般波动了一下,忍不住抬起手,抿了一下俞星城鬓角的发:“什么轮回转世,什么天堂地狱,我曾都不信的。但你说无人等我,这话不对。若死亡的另一端是无尽的虚无,那她就在那片死亡的海里等我。”
他说这话时笃定向往的眼神,让俞星城心头大恸。
怯昧确实是欣然走向消亡的,他起身走进屋中,披上一件外衫,戴着毛边的斗笠,拿了一把竹杖,脚踩草鞋:“我去了。别送。”
俞星城坐在那儿呆呆的望着他,怯昧推开竹门,朝外走去。
她后知后觉的猛然站起身来。
竹篱笆外,只有无尽的白色空间,与刚刚怯昧为她指的那道黑色的门。
她呆立了一会儿,四周过于安静,连风也没有,但院中的竹子偶有落叶,从竹身上飘飘摇摇的落下来。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她起身,忽然觉得也想打理一下这院落。她知道这里或许是怯昧心中的空间,或许是他的回忆宫殿,一会儿也会随着怯昧的消失而消失,但她就想扫一扫地,劈一下柴,把茶杯收起来刷净。
她确实也这么做,俞星城甚至还分拣了一下厨房的筐子中的芋头,洗了洗屋檐下回廊的地面。
而当她正劈下一块柴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细微的震动,紧接着震动愈发强烈。
俞星城缓缓放下手中的斧头,简单拾掇之后,也走向了拿到竹门。到那时候,震动已经很强烈了,甚至连这破旧温馨的院子,也岌岌可危。她倒是在怯昧走后,心情平和了许多,走出门去,回头慢慢合上门,朝远处那道黑门走去。
四周一片纯白,俞星城也无法判断距离,只是她走出没多远,再一回头,那座破败的院落竟然化作齑粉,落在了地面上。而后,一阵海浪声传来,俞星城一侧头,便瞧见空白的空间中,凭空出现了一片场景。清晨的渔村,灰蓝的海雾,柔软潮湿的沙滩,还有一些老旧的渔船。
几句脆亮的方言,还有小声。
一个男孩前后背着两个背篓。后头装着满满的鱼贝,前头坐着个年幼的妹妹,他手里捏着个拇指大的小螃蟹,深一脚浅一脚的赤足在沙滩上快走,还把那小螃蟹,拿给前头背篓里的妹妹玩。
俞星城不知道这是不是怯昧。
她傍着他在沙滩上走,直到前头预存的方向传来了哨声和鼓声。男孩抬起头来,他被太阳晒伤仍显得过于清丽的容貌十分显眼,但他显然被哨声吓到,抱住前头妹妹的脑袋,在海滩上快跑起来。背后篓子里的鱼虾颠簸的乱洒,他顾不上了,干脆扯掉肩上的布绳,扔下背后的篓子,只带着妹妹,呼喊着朝渔村飞奔而去。
俞星城听不太懂他的方言,只听懂了两个字:“倭贼!倭贼——”
作者有话要说:会有一些怯昧回忆的片段,不过不会描写太多。“倭贼?”
闹倭,那都是嘉靖年间的事情了,偶尔隆庆、万历两朝也有过,不过那时候倭贼就不敢太猖獗了。
看来,怯昧是那个时代出生的人啊。
俞星城快速跟上前头小男孩的脚步,他蹬上一块礁石远望,远处的渔村附近已经停满了红色旗子的快舟,一些灰黑色的烟柱被海风吹倒,但这距离上已经能瞧得见,那些在村中游荡的持刀倭寇,与早已成片倒在地上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