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车的事极为顺利,在暗中诛杀上将军满门后,全无敢于拂逆教王旨意者。亲身前来处理已算破格,照说更不必带上四翼,他开始猜测敦煌是何许事务,令迦夜慎重至斯。一路快马,提前了数日抵达敦煌,潜意识里仍在惦记她的反常,始终放心下不。
敦煌是中原与西域的关隘城市,异常繁华,各类族人来往不断,有一掷千金的富豪,也有一贫如洗的穷人,任何想象到的娱乐都能在这里找到,是西域最奢靡富足之地。
按她的吩咐找到接应的地方,一处华丽开阔的私宅。
守门的昆仑奴一见暗记立即伏首,谦卑的将他们引入内室。随即现身的却令他讶异,锦衣华服深目浓髯,尽管说着汉话,却分明是个疏勒人。
疏勒虽有岁贡,私下伏有异心,迦夜不让妄动,他也乐得装作不知。如此重要的消息竟是由疏勒人转达,若非确定叮咛无误,便要怀疑真伪了。
疏勒人恭敬地拱手引客,将他们引入客房,随着机关轧轧转动,一间设计精妙的密室呈现于眼前。如此隐秘的布置,这座扼于西域要冲的府邸哪里是私宅,只怕是疏勒用于收集情报的掩护。
暗地使了个眼色,墨鹞蓝鸮留在密室之外警惕,银鹄碧隼随他走入,空荡荡的室内,一只半人高的紫檀箱格外显眼。
“打开它。”
喝住正要走的接引使,那个男子微微一愣,驯服地上前掀开箱盖。
耀眼的宝光霎时盈满了密室。
箱内整整齐齐地分为三格,一格盛满了成色上好的金珠,一格累累叠摞着剔透灿亮的珠宝,剩下的一格最小,置有一只朴素的玉瓶。
以木箱的大小来看,单是各类珍罕的珠宝已可敌国,其中居然混有教王赐给迦夜的整套绿宝石首饰。
银鹄、碧隼张大了嘴面面相觑,浑然不知所措。
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这种情景,他定了定神抽出玉瓶,瓶下压有一张素笺,飞舞的正是迦夜的字迹——
就地分金,离教远遁,天高海阔,永绝西域。
跃动的字迹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瓶中之药可解赤丸之蛊,速去勿留。
日思夜想的解药握在掌中,竟是一阵心悸。
迦夜在安排什么?
呆愣了半天,身后的两人捺不住惊讶。
“什么意思?看起来像是让我们自谋出路。”碧隼凑过头,反复扫描那几行字,眼前的一切早让好奇压过了理智,“我们被雪使赶出教了?”
“真赶出来何用这么麻烦。”银鹄茫然摇头,“还倒贴一堆金珠?”
魔教教规森严,从无出教一说,擅自离教视同叛逆,不中用的下属通常直接扔进奴者之列,灭口的也不在少数,看着大堆金银两人非但未喜出望外,反倒戒慎戒惧之心居多。
拔开瓶口,一粒墨色药丸滚入手心,散发出一股清香,迥异于平日所服的解药,真正的秘药由千冥执掌,迦夜是如何得到,驱走了影卫和旗下精锐,何以应对教王的质询?
那一夜解开禁制,她说教王不会知道。若真远走,教王怎可能不闻不问,迦夜行事滴水不漏,绝不会自蹈陷阱,除非——
“把我们都支走,雪使不怕触怒教王?”
“除非是不想活了,纵然是四使也没胆子私纵下属吧。”
耳畔的两人猜议揣度,他心乱如麻,迦夜到底在想什么?
无端授人以柄,真个不惧教王的问罪?放纵至此,唯有一种可能,教王已不再构成威胁。
为什么要指定十二月之前赶到,十二月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教中生变,再一次叛乱?迦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逆谋,为什么又要支走旗下助力?
她不会傻到一个人挑战,还有谁?
极力回忆离教前的种种。与千冥的密室相谈、解开的内力禁制、含糊其词的嘱咐、疏勒人、九微、那一阕战歌,那些反常的话……当初未能察觉的关窍瞬时浮出,九微必定也是知情。
迦夜、千冥、九微,或许还有紫夙。
四使联手——弑上!
胸臆蓦然抽紧,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怀疑起推断的正确性。
数年前的叛乱她选择了袖手观望,为何此次卷入其中,冒这样的风险,她想得到什么,点点细碎的记忆飞散,快得来不及抓住。
冷漠孤傲的面具下,她用性命做赌注在追逐什么?
她说不计生死。
她说终有一日他会得偿所愿,而今竟真个——
凝滞的目光落在手上的信笺,思绪凌乱破碎,心慌而迷惑。
那一笔潦草的字迹入目惊心。
字,很乱。
她说四岁以后,不曾练过字。
——四岁以后?
目光一跳,霎时觉出了异常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