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闺中守礼的姣美少女,为父亲对未来夫婿的夸赞而脸红,为那一次远道而来的会面心跳,将衣饰挑了又挑,镜前照了又照,在下人的交口羡赞中芳心暗动,又在帘后窥见的一刻失了心,丢了魂。
骑着白马而来的翩翩少年,眉目清俊举止优雅,在父亲面前长身玉立,风姿不凡,说到兴起时神采飞跃,自信昂扬,耀眼而夺目。对长辈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就连挑剔的叔伯们都不掩欣赏之色,长期追逐于裙下的各色男子登时失了颜色,被比得黯淡无光。
父亲说会选一个配得上她的人,竟是真真切切,再没有谁能比他更合心意。
造化弄人。
一弹指,她已嫁作人妇,替她画眉弄妆的夫君,换了别人。
而那个本该忘却的人,也变了。
修长挺拔,俊貌非凡,气质沉潜而内敛,如一把利剑被鞘隐去了锋芒,炫目的飞扬转为难以捉摸的扑朔,却更加致命。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看见她的一瞬垂落下来,覆住了所有心绪,教人无从窥视。
周围一片沉默,意外的场面措手不及,谁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她却觉得阵阵发冷,看他随谢家长兄行礼问候,宛如对着一个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淡淡的眸子掠过,全无一丝波澜。
如一枚利刺扎入了心底。
本该是她托付终身的良人,已成天涯陌路之隔。
“三公子……何时回了江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数日前方至,未及恭贺,尚祈见谅。”清朗的男声平静逾恒。
错过了,终是擦肩,纵然是万般不甘。
“你为什么回来?!”一滴清泪坠落,心绪百般按藏不住,冲破了唇齿的禁制。“为什么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出现?!”
他似乎愕了一愕。
“要是永远没有回来多好。”白家长女泪如雨落,一改温驯自制的性情,“永远不见,我——”语音渐渐哽咽零落,难以说出更多,忍着泪踉跄离去。身侧的丫鬟婆子此时方醒悟过来,匆匆忙忙地赶上去,还不忘同情地多看他几眼。
身边的兄长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数年前的娉婷少女,也曾是支持他撑下去的力量之一。
何时起,那一抹清浅的甜意逝去无踪,面容都淡薄得不复记忆,心头萦绕的,早已是另外一个身影。
看到她的泪,不是不歉疚的,听闻她觅得佳偶依礼嫁娶,花开花落,他以为再不相关。若不是猝然撞破,谁又知道她心底幽怨如斯,独自坐在花树下,试着回忆多年前的印象,最终还是放弃。
纤小的身影渐渐走近,打量他的神色。
“还好?”
“嗯?”
“听那群女人说了。”如此荡气回肠的重逢被一传再传,白府人尽皆知,她自然也不例外,“看你好像不怎么伤心。”
他一时失笑,略微的伤感烟消云散。
“你是来安慰我?”
“我可不会。”她不客气地抛过一坛酒,“要难过你自己多喝点。”
入手沉沉,他看了一眼,拍开封泥饮了一口。
酒香在半空弥散,熏人欲醉,她略退了一步,避开扑鼻而来的香气。
“江南的酒太软,和塞外真不相同。”
“也有厉害的,你没喝过。”他搁下酒坛,纠正她的评论,“有些入口香甜绵软,后劲十足,不小心很容易喝醉,特别是女儿红,酿了十几年的饮前还得兑新酒,下次我带你去尝尝。”
她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
“忘了你不喜欢饮酒。”
“也不是——”她没再说下去,推开棋坪坐上了石桌,纤足轻晃,神色有些怅然。
“谢谢你的好意。”他弹了弹酒钵,心里是高兴的。
“你真不在乎?”她略微好奇,“江南第一美人呢。”
“我只见过她一次。”他并无郁色,“注定无缘的事何必多想。”
“你倒是看得开。”
“怎么说?”
“扬州谢家的三公子,家世出类拔萃,英俊年少身手高强,又有一段人人称羡的好姻缘,可惜祸从天降错过了七年,回首佳人已嫁,空有余恨,徒留两情依依——”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没好气地打断她的揶揄。
她耸耸肩,平淡中不掩幸灾乐祸:“所有女人都这么讲,还有不少为你们掬了一把热泪,说是赶得上话本传奇了。”
“少听这些无聊的东西。”一时很想在她身上磨磨牙。
“是你带我来的。”她不忘提醒罪魁。
“我以为你是打算劝慰我的。”
“其实我是来嘲笑你的。”
忽然发觉斗嘴意气的滑稽之处,两人同时笑起来。
“迦夜。”
“嗯?”
“唱首歌吧。”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温柔的请求,“你在龟兹边境唱过的那首,我很想听。”
静了半晌。
清澈透明的歌声在树下响起,穿越了花繁叶密的枝丫,在澄蓝的天空下飘散,女孩在石桌上微微后仰,望着变幻的云彩,吟唱着神秘难解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