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端有模糊的叫喊咒骂,有人用厚布缠住了手,把她丢进一驾马车。颠簸了一阵,被昏头昏脑地甩入一个冷硬的地方,随着一声钝响,转入了完全的黑暗。
一片漆黑中试着摸了摸,震耳的敲击声和沙沙的细响先后响起,她几乎要笑出来。这样的结局不是不可以,反正教王死了,淮衣也回了家,至于娘,那个人应该会找个地方帮她好好安葬。
那么,这样的下场也没什么不好。
她默默地闭上眼。
“纵然爹不在也不许你恣意妄为,没有我的令符,你没资格动用紧急时期才能使用的暗卫。”谢曲衡依然光火。
“不用全部了,三分之一的暗属就够了。”谢云书冷静至极。
“那也不是小事,等爹回来再做安排。”
“来不及了。”谢云书的声音很低,“算我求你,所有的责任我一并承担。”
“你真为了一个魔女不顾一切?连自己的家也不放在心上?”谢曲衡看着弟弟坚毅如铁的眸色,失望又痛心。
“她是被南郡王世子擒去的,为什么得罪的大哥难道不清楚?谢家一直秉持的就是这样的江湖道义?”
“你这一动,谢家与魔教扯上关系,便是声名全毁。”
“届时就说我盗用了令牌,请爹将我逐出家门。”他已预想好对策,“这样可保家声清白。”
“你!”谢曲衡委实说不出话。
谢云书擘手夺过令牌就走,谢曲衡立即跟了上去。
“大哥!”
“我跟你一起去,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发疯。”谢曲衡气极地低咒,“青岚留在家里看顾。”
听到后一句,正欲随之奔出的青岚垮下了脸。
短时间内起用谢家长期伏在扬州的势力殊非易事,不曾惊动驻留的客人,一重重消息迅速传递,如庞大的节点陆续探动,最终收缩为一支惊人的力量,依照指令调动分明,井然有序。
待一切部署完成已是乌云四合,山影沉沉,夏日里暴烈的急雨飘摇将至,闷得透不过气。路上的行人急着赶回家,远空隐隐有雷声滚滚,行商的摊贩忙碌的收起物件聚拢一处,提前结束了一天的营生。
四骑在大街上狂奔,飞纵过街巷石桥,急急赶往目的地,一辆马车从后方追上来紧随急驰,谢曲衡望了一眼缓下了缰绳。
“玉公子有事?”
车内探出一张冠玉般的脸,已无平日的笑容。
“我与叶姑娘有数面之缘,今日闻其遭逢意外,无法袖手旁观,请谢兄准我随行,或可助一臂之力。”
“此乃谢家私事,不敢有劳玉兄。”谢曲衡在马上拱手,客气地婉拒。
“谢兄勿作客套之言,在下真心相助绝无旁意,不论今日发生何事,玉某定然守口如瓶,誓不让外人得知,如违此言天人共弃。”
玉隋说得极其郑重,谢曲衡亦不禁动容:“不瞒玉兄,此事牵涉至南郡王世子,非同小可,玉兄还是不蹚这趟浑水的好。”
“谢兄放心,我虽不才却也不惧些许伎俩,此时救人如救火,在下自知僭越冒昧,万请准许随行,只要探得叶姑娘无恙自当退回,绝不令谢兄为难。”
玉隋言辞恳切,句句入理,谢曲衡正待砌词推脱,对方再度开言。
“我曾闻北方武林道上的前辈谈及南郡王世子的秘要,说不定可挟之放人,请谢兄务必相信在下之诚,若能稍减干戈也算报谢家厚待之情。”
最后一句令谢曲衡动了心,思量再三,叹了一声。
“玉兄古道热肠,谢家铭记于心,请吧。”
谢云书没说话,眼下的一切都入不了心间,只牵挂着那个生死不明的人。
求见南郡王世子并不难,在扬州亮出谢家的名号,纵然是郡王也不得小视,何况是曾经交手的萧世成。
身份尊贵的世子好整以暇地在山间茶亭品茗闲谈,见着众人来起身相迎,不着痕迹地扫过每一个人,一旁的赤术眼光微动,心底禁不住暗讶。
“谢家两位公子忽然到访必有要事,可否明示?”萧世成对谢云书的眼神极敏感,抛掉了虚辞直问。
“请世子恕在下鲁莽,此来是向世子要一个人。”与过去随在迦夜身后的沉默截然相反,此刻的谢云书俊颜冰寒,目现煞气,如一把亟待出鞘饮血的利剑锋芒毕露。
“要人?”萧世成用笑容掩饰起悚意,很快发现这并不合适,谢云书敌意更深,杀气几近侵体而来,“不知我这里有什么人是谢三公子想要的?”
“鄯善国公主莎琳。”
赤术立时错愕。
萧世成想好一阵,隐约忆起有这么个人。
“谢三公子所指的可是家父近宠之一?”
“不错。”
“三公子未免太过无礼。”萧世成沉下脸,“不说你来势汹汹言语放肆,单凭沙琳是家父爱宠,便不可能凭一词擅自索人,你将南郡王府的声名置于何地?”
“我今日要定了她,世子答应自是最好。”没有委婉虚词的耐心,谢云书言辞僵冷,毫无转寰之地,“不答应在下唯有得罪。”
萧世成未料到对方如此无礼,怒极反笑:“你待如何,凭谢家之力扫平这南郡王行宫?”
几句话间冲突至此,赤术惊疑不定。
谢云书没有再说,绽出一个冷笑,食指放入齿间打了声唿哨,哨音异常古怪,如一只折翅的鸟被扼住了喉咙,尖利而不详。连响三声,山壁间重重回荡未绝,黯如幽夜的山涧忽然亮起了火光。
火光一现即隐,仿佛有人在远处晃亮了火折。
一点微明本不足道,但连绵不绝的微光不断闪现,汇成了一片星海,足以令见者目瞪口呆。
数不清的光点一现即隐,展示出的数量却足以使人窒息,黑暗中不知伏了多少人,静静地等待一个指令。
赤术只觉头皮发麻。
萧世成僵住了。
“在下唯有一个请求,请世子交出莎琳公主。”谢云书的声音镇定逾恒,也因无波而益加可怕。
“你仗势逼人,当知今日所为的后果。”意气横梗,萧世成反而更加强硬。
“世子若再坚持,未必能看到后果。”毫不在意威胁,谢云书语出如冰。
针锋相对的场面僵持不下,萧世成脸色铁青,阴晴不定,素来心高气傲贵为世子,何曾被人如此要挟,险些要冲口一拼。
一直在后方的玉隋踏前一步,趋近说了句话,离得极近的众人尽未听见,显是用了传音入密一类的功夫。
仅一句话,萧世成瞬间震愕,异常惊诧,在玉隋身上打量了许久,突然松了口:“既然三公子执意索要,定然事出有因,我可以答应你,但要知道理由。”
萧世成的猝然软化令谢曲衡松了一口气,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与南郡王府正面冲突皆非善了之局,能避免自是最好。
见萧世成示意随侍传唤莎琳,谢曲衡替弟弟道出情由。
“莎琳公主于今晨着人劫走了叶姑娘。”不忘自觉地续上另半句,“恰逢叶姑娘身体不适,暂时失了武功。”
萧世成的神色难以形容,全然无法置信。
“莎琳?”那个徒有容貌的幼稚公主?
“天山上的雪使被她掳走,怎么可能?!”该不会是虚言搪塞,心有所想,眼中已流出不信之意。
“偶然的巧合。”谢曲衡禁不住苦笑,“若非证据确凿,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完全是逼上梁山。
说话间莎琳被侍卫带了过来,妙目扫过场中诸人,望见谢云书的一刹突然亮起来,玉容雪白。
“你……记不记得我?”美丽的公主娇躯轻颤,足以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两年前,鄯善国,你放过了我。”
不等说完,纤颈被修长的手扼住,冰冷的双眼全无感情,一味急切的逼问:“沈淮扬今天早上交给你的人在哪儿?”
莎琳拼命拉扯,却挣不开那只残忍的手。忽然一松,空气终于涌进了肺。
“她在哪儿?”
“我不会告诉你的。”珍珠般的泪从眼眶落下,在衣襟上跌了个粉碎,“她是魔鬼!该死的魔鬼!”
赤术望着眼前的一切,脑中乱成了一团。
“她——在——哪儿?!”控制杀意变得异常困难。
纤细的脖子上出现了指印,所有人等着她吐出话语,喘息了半晌,莎琳泪落如雨,委屈而怨恨:“我要她死,她杀了父王,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和她在一起。”
其余的倒也罢了,这句谢曲衡实在是心有戚戚。
“你把她怎样了?!”
每过一刻就多一分焦灼恐惧,平日的冷静理智化为乌有,谢云书几近失控,险些生生掐死了手中的人。
赤术突然想起,蓦地脱口:“莫非你真的用了那个方法?”
对上杀气十足的眼,赤术急急解释。
“今天莎琳问过有什么让人死得痛苦的方法,我没想过是因为这个,告诉她……”稍一犹豫,转向了莎琳,“你把她埋在哪儿?”
“埋了?!”众人一齐惊叫起来,连萧世成都骇然变色。
所有的思维瞬间凝固,谢云书甚至忘了指下还扼着一个人,断断续续地听着赤术的解释。
“鄯善国主有种喜好的方式,将活人钉进棺材埋入地下,让对方在绝望黑暗中挣扎窒闷而死,过一日再挖开来欣赏——”
“你把她埋在哪里?!”谢云书失去了理性,径直吼出来,手一用力掐入肩骨,疼得莎琳放声大哭。
“西郊乱葬岗,那个魔鬼肯定已经死了,你去挖她的尸体吧!”
数人唰地白了脸,谢云书甩下莎琳狂奔而去,玉隋几乎同时冲入了夜幕,银鹄、碧隼同谢曲衡一道追赶上去。
赤术跟了几步,怔怔地目送一行人离去。
萧世成心烦意乱,紧张地思索了片刻:“赤术,你也去,看看她是不是真死了。”顿了顿,抬手指向瘫在地上痛哭的莎琳,“把这个女人也带去,要杀要剐随谢三的意,别让我再看见她,险些酿出大祸!”
说不出口的纷乱如麻,夹着混淆难辨的情绪,那般强势的女人,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