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场在蛇溪岵岭段下游七八公里处,为附近十里八乡贩卖茶叶、竹器的集散地。蛇溪静静地依偎在平阳集市西南侧,然后转个弯向东南流去。宽阔的河面上,有几艘小木船载着捆放整齐的竹器停泊在码头边。从码头往上看,一排绵延几里的吊脚楼房子临溪而建,与延伸到码头的街道形成“t”字形。木制的、竹制的、石制的柱子立于河滩上,支撑着虚空的摇摇欲坠的木楼。临溪的窗口用绳子吊着细杆子,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被单、衣裤、袜子、内衣等,像极了翻飞的缤纷经幡。
第二天,卓剑卖了竹器;第三天,他揣着钞票带着向倦飞赶集添置日常用品。这是她被软禁三四个月来,第一次走出卓家院子看外面的世界,忧郁的心情减弱了几分。一路上,卓剑热情地为向倦飞介绍蛇溪一带的风土人情、地名掌故。
“在清朝,岵岭是条古驿道,沿驿道翻白鸡山向北,可通湘鄂巴蜀及南京,顺蛇溪的驿道可达沿海省市。不过,现在有的驿道荒废了,有的变成了公路。抗日战争时期,新四军游击队在这里还伏击过日本鬼子。我们刚才过的桥叫廊桥,我们叫桥屋。它跟别的地方的桥不一样,有石拱廊桥、木拱廊桥之分,供人遮风避雨、休憩聚会、买卖特产、烧香礼佛用,有的桥屋还住有人。我们这里有吃叫花饭、迎黄山公、吊九桥祭祀等风俗,今后带你参加,很好玩的。飞儿,我们这个地方经济条件其实不错的,除了种庄稼外,还编竹器、采茶等收入。我呢,年龄比你大20岁,人长得丑,配不上你;但我这个人勤快、踏实,编竹器手艺在岵岭绝对一流。飞儿,只要你真心跟我过一辈子,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头一个月强迫你圆房,还请你原谅我。因为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男女之欢,见到你又那么水灵,难免有点猴急,按捺不住欲火。飞儿,请你原谅我,今后我一定对你好。”
向倦飞边走边听着,觉得卓剑说得真挚动情、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低三下四。眼前这个瘦小的男人,除第一个月外,她真的恨不起来,甚至她昨夜筹划的逃跑念头都快被融化了。“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云岫知道真相后还会爱我吗?哪个男人心里没有贞女情结呢?父亲会接受云岫吗?他虽然又丑又老,但对我还是不错的,不如顺从命运安排,和眼前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不,他当着他爹娘的面硬生生地qiáng • bào我,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逃出去!如何逃呢?没有钱,没有信任的人,难啊!”向倦飞内心愁肠百转,不知所措,但她下意识地觉得她的逃跑计划不能卓剑察觉,否则以后生活会更加艰难。
“三哥,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对我肚中孩子不起歪心,我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你过一辈子。”
“绝对没有歪心。你看,现在不是替你卖衣服、置办孩子的用品了?这说明我们一家人都认可你了。”
“我和孩子就依靠你了。”向倦飞说完忍着厌恶的情绪,亲了一下卓剑瘦黄的脸颊,以示感激。卓剑心中不禁一荡,看四下无人,左手搂住向倦飞的腰,右手隔衣乱捏向倦飞的“胸前宝”,充满烟臭的嘴凑在向倦飞的嘴前,试图用舌尖在向倦飞嘴里搅动。向倦飞直打干呕,用手推开卓剑,生气地说:“你弄疼我了!大白天地,你不怕别人看见?反正是你的人,你何必火急火燎的?下回再这样,一辈子别想给你好脸色!”
“对不起,没忍住。下回保证不敢了。”向倦飞的泼辣惊住了卓剑,拉住向倦飞的手赔礼道歉。向倦飞哪里肯饶,一边哭着一边疾风骤雨般的数落着卓剑的短处。“有你不敢的!你阿爸阿妈帮你忙脱光我衣服,光生生地摆在你们全家人面前,你想怎样干就怎样干,我有什么颜面?你说你有哪样不敢?你晓不晓得本来属于你的身子让你阿爸摸了奶和腿揩了油?你好风光哦!下回只怕我不愿意,你是不是还要找你姐姐姐哥帮忙啊?你们全家人都不要脸,是畜生!你说,你还有哪样不敢的?”
逢魔遇佛皆为度化,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卓剑哪见识过向倦飞的泼辣,一时间呆若木鸡。关键是他真怕失去眼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可人儿,他于是顾不得面子,跪在倦飞面前一再认错,并保证“今后绝对听从她的话”云云。“这是你说的哈,不是我逼的。快起来,让人看见,说媳妇欺负男人。”向倦飞瞅见眼前这个淳朴胆小的老男人已被她治服帖了,就借坡下驴地拉卓剑起来。卓剑哪知向倦飞的心机,只得连声告饶,一一应诺向倦飞所提的条件。
平阳场不愧为竹器、茶叶之乡。上午九点钟不到,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已被人、车、背篼、箩筐挤得水泄不通。向倦飞跟在卓剑后面,好不容易挤到供销社。“飞儿,你尽管挑吧。阿妈说了,你和孩儿的鞋、帽、衣、裤、袜都置办双份,就当是结婚的彩礼了。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带够了的。”说着,卓剑分几次从贴身的裤裆里掏出“大团结”,起码有七八百元之多。旁边人似乎在暗笑他掏钱的滑稽动作,卓剑倒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妥。
向倦飞替他尴尬,责怪道,“藏在哪里做什么?”
“那里安全些。”卓剑的脸这才微微一红,嗫嚅道。
向倦飞没再说什么,或许眼前这个男人不值得她深入关心,就扎在柜台前询问比较棉花、毛线,呢绒、棉布、的确良的质量和价钱。向倦飞早就想好了,即使逃不出这个魔窟,她不想亏待自己。她要为自己置办呢子大衣、毛衣、内衣、的确良衬衫各两件,皮鞋、棉袜、胶底鞋各两双;孩子的抱毯、小毛衣、棉鞋、棉帽、棉内衣也要成双成套。她觉得她虽不是清白之身,还怀着孩子,但凭她二十岁的容貌和所遭受的屈辱值得拥有这些,哪怕下一刻就和这个男人永不再见。
趾高气扬的营业员噼里啪啦地拨弄了几下算盘,呈现了一列数字,像古代的战士拿着闪着寒光的长枪向卓剑逼来,抢夺他家一年的收入似的。
“725!这么多,算错没有!”卓剑小声嘟囔了一句。
营业员瞥了卓剑一眼,话里带着嘲弄的意味,“不买就算了。这么水灵灵的姑娘,这点钱就卖给你了,花这点钱算啥?”
“买,没说不买嘛。你这个营业员说话带刺哩。”卓剑小心翼翼地数着大团结,数钱的手微微在抖动,好像篾刀划破了他的手似的,“这里725块,分钱不少你的。布料量足,尺寸少了小心找你算账。”
营业员盯了卓剑一眼,没有说话,把向倦飞置备的东西一一点给卓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