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穿成了一个明天就会死的人,对谢无言来说,如何活下去就是最重要的事。
屋里所有药包上都贴着盛今朝亲笔写的药方子,谢无言寻了个补血方子,熬了些药汤服下,模糊不清的视线这才清明许多。
修为流失的速度慢下了很多,但境界仍未巩固,在筑基期上下摇摆不定。
谢无言打算去谢家灵泉进一步稳固灵力和境界,外出前,他从一堆堆华服中挑了件最低调的殷红玉绸袍披上,虽也镶了金银双色线边,但低调在——这是件纯色袍,没有绣谢家最标志的牡丹花纹。
他又取了一顶漆黑帷帽,纱罗一垂,严严实实遮蔽了五官长相。
此地名为霍家机关谷,地处人界大漠,是个远离仙界的修仙门派。谷中弟子皆是因各种原因离开仙界,无处可去之人。
大漠养人极为粗糙,在这儿,谢无言只是露出一双眼睛,都会显得过分招摇。
好在今天谷里似乎出了点事,四处都没什么人,只有远处的一群弟子正聚在一块儿,很快又各自分头,急急忙忙地找着些什么。
谢无言绕开他们后,去灵泉的一路都相当顺利。
泉水外,从谢家移来的牡丹大朵盛放着,已经在这大漠绿洲里经历了九年的春秋。谢无言出现后,牡丹们花蕊一颤,竟是比刚刚开的更艳了些。
泉水底部的灵石在阳光下映出色彩各异的光,谢无言摘了帷帽,藏匿他面貌的遮蔽物才一层层褪了下来。
他轻轻走入水中,泉水漾出了一圈圈波纹。
灵力如细柳丝儿般,直往他骨头里钻,又热又痒。
灵泉全名碧血丹心泉,是谢无言被丢到机关谷后,谢家为谢无言唯一修筑的地方。
泉水终年清澈,底部镶嵌有十九颗上品灵石,日夜不停散发着大量的灵力。又因谢家牡丹与灵力的共同催化,泉水泛红飘香,形似碧血,功效极佳。
按规矩,该是放二十颗灵石的,但谢家当时已经开始败落了,发现少了一颗灵石后,匠人竟然用泥糊上缺口,随意敷衍过去了。
原主是个性格温良的病弱少爷,因为某些原因,被家族丢到这个偏僻的大漠黄沙地,随身的几乎所有宝物都被师兄霍遥“借”了个干净,只剩这口挪不动的泉水还算属于他自己。
一炷香后,伤口处渐渐长出了新肉,谢无言侧头舒了一口气,细腻的光便轻轻落入他的眉壑眼沟里,将他眸中水雾衬得金灿灿的。
他微微闭眸,神色刚一放松,却忽然察觉灵泉不远处,传来阵阵吵耳的追逐声,脚步声密集得像雨点子,朝他愈来愈近。谢无言皱了下眉,披上红玉袍,一步跨出了泉水,打算立刻离开这里。
他处境堪忧,得时刻小心。
谢无言不得不谨慎,一方面因为原主身体孱弱,另一方面则源于“他自己”。
“谢无言”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
原主生存过的回忆与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他唯一能想起的事。可是关于他自己过去是谁,谢无言至今仍没有一点头绪。
这看似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刚刚,谢无言在灵泉中运气入体时发现,他的魂魄竟无法与身体契合。
在这个世界,姓名似乎是极其重要,甚至是与魂魄有关的存在。如果无法想起自己真正的姓名,魂魄便无法与躯壳完全契合——他终有一天,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至于如何找回姓名和记忆,谢无言手里线索不多,只得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追逐声已经扑至了泉水周围,但并不是朝着谢无言来的,听喊声,似乎是在追什么人的样子。
谢无言准备收拾好就走,刚要去捡其他衣物,背后忽就森森吹来一阵阴风,他回头一看,竟是在牡丹田的深处看到了一双眼,直勾勾地朝着他看。
谢无言气息一冷,反手就去摸剑,可不等他碰剑,那黑影便如饿虎扑食般窜了出来,有力的四肢落地时发出重重一声‘咚’,猛地将谢无言扑倒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间隙,那人瞬间掐住了谢无言的脖颈,仅凭一只手,便将他轻而易举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个姿势诡异得很,两人面对着面,距离近到足以感受到对方唇齿间的吐息。谢无言不悦极了,试图挣脱掌控,然而不久前的失血,让他的力气始终小那么一截。
那人长发散落一地,将他牢牢锁在了方寸的黑暗之中,谢无言看不清他的脸,但凭着两人被迫相靠的肢体,他猜测对方的年纪尚且不大,还只是一个少年罢了。
少年的姿势与力气都似兽类一般,以匍匐的姿势压制住谢无言,既不伤他,也不杀他。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
谢无言并不想解读他眼神里的意义,余光看向左右两侧,寻找小刀的方位。他还有机会脱身。
“你……”
偏偏对方在这时开了口,沙哑的气息卷着微热,扑在他的耳侧。
少年背对光源,遮蔽了一切能照亮他相貌的光芒,唯有那双几欲撕裂的瞳孔,恨不能将谢无言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刻入眸中。
黑暗笼罩住两人,四周愈发吵闹,在离他们极近的牡丹田外,追逐呼喊声响亮,清晰。林间映照出奔跑中的人影们,已经与他们近在咫尺了。
谢无言也终于摸到了刀,他指腹按住刀柄,目测着两人间的距离,足够他划开少年的脖颈,一击毙命。
然而那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谢无言的小动作,他无声地弯唇一笑,丝毫不慌也不意外,仿佛那寒光凛凛的刃口只是个用来作乐的小玩具。
他伏在他脸前,似乎正嗅着猎物的气息,像极了一只年纪尚幼,却习惯了捕杀的兽类。
忽地,他低低笑了一声,毫不意外收获了谢无言一记冰冷的眼刀。
他笑意更深,低下头,发梢轻轻擦过谢无言的颈边。
“……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