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砚,你看着我。”
她用她平日里不近人情的声线柔声说道:
“我会保护你。”
“你不会死。”
“我保证。”
少女的背后薄薄染了一层月光,显得圣洁,也让她的誓言更有力量。
她想:再感化试试吧。
没有谁生来就注定当反派。
唯一遗憾的是,很抱歉啊,我只在作者的书里认识了你。
如果我知道……知道你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我一定不会这么傲慢,也不会如此带有偏见。
她难得弯了弯眉眼,笑着说:“出来吧,没事了。”
萧云砚神情里的戒备和冷漠少了许多,但依然带着脆弱和偏执。
他从桌子底下走出来,又紧紧将母亲的骨灰盒抱在怀中,重复着低语:“阿娘,他们要我死,他们要我死。”
少年的声音染着委屈。
陈愿只好靠在他旁边坐下,凝着他染血的侧颜说:“不会的。”
“有我在这呢。”
我在。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少年的神经,他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愿意倾诉,哑声说:“阿愿,就连鲜血都是温热的。”
“可我好冷。”
真的好冷。
他被关进死牢的第一月,是大雪纷飞的隆冬,盼着春日,却差点死在有预谋的火海里,死在被买通的典狱的拳头下。
他当时也才十一二岁。
想保护他的人防不胜防,想害他的人见缝插针。
那一年,同样年纪的陈愿刚在战场上接受洗礼,是初出茅庐的小兵,虽然也很痛苦,但明晃晃的枪与剑,要好过深宫里shā • rén不见血的刀。
她该庆幸萧云砚没被逼疯逼傻。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陈愿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背对着少年,把手伸了过去:“给我解开。”
这次萧云砚乖巧听话,还补充说:“系的是活结,不会勒伤你的手腕,你别怕我。”
“怕你什么?”陈愿甩开麻绳,活动了一下腕骨。
少年沉默了一瞬,近乎小声道:“我杀了人,就在那边。”
在你面前。
你别讨厌我。
萧云砚在心底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近乎自卑的心理,他也不懂缺失已久的情感。
他看别人通透,到自己哑然。
他也没想过让陈愿撞见他的狼狈,从来没有人撞见过,撞见过的人都活不了,她是例外。
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用害怕和同情的目光来看他的人。
她只是把自己的额头贴向他,无声告诉他:我在。
仅此而已。
却磨灭了他所有的杀心。
像萧云砚这种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人,最介意别人提及他的过去,最恨别人看见他的狼狈。
凡此种种,他骨子里的骄傲自尊根本就不允许,只能用杀戮和报复来平息,以此宽慰曾任人鱼肉的自己。
可是,有人把他捡起来了。
这个人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她神色如常,还拿了湿热温软的帕子过来替他擦脸。
仿佛那暗红的脏污不是鲜血。
少年不由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再次说道:“我杀了人。”
“嗯。”陈愿好歹是见过千军万马的人,她抹去少年眼角的血迹,淡声说:“林公子他手上的人命比你多多了,我也是。”
陈愿一直以为,没有锋芒的善良不堪一击。
你尽可以心软,但前提是能够自保,并不给身边人带去麻烦。
哪怕她的和尚师父那么信佛,身披袈裟手捻莲花时,也是这样告诉她的:仁者无敌,前提是对方值不值得你动用仁德之心。
很多时候,善良过犹不及。
陈愿早就想开了,从她披坚执锐在战场上杀死第一个敌军开始,那时染血的手就注定了她今生不会干净。
可她不杀,就会死的干净。
在肮脏的活下去和体面的死掉之间,她选择了前者——违背了现实世界中的准则,僭越了法律,背负了血淋淋的人命。
这是她夜夜噩梦的开端。
无论如何,来到书中世界前,陈愿都是一个受过完整教育的人。
她知法犯法,比法外狂徒张三的罪孽还要深重。
可是她不后悔。
她今生后悔的只有一件事,凝视着手腕的红布条,不提也罢。
少女悠悠叹出一口浊气,再次说道:“萧云砚,我不是娇养在深闺的那种女儿家,我见过边塞连绵的雪,也见过马革裹尸的壮烈,你杀不shā • rén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杀的是不是我在乎的人。”
只要你不动姜昭,不动萧绥,让这师徒俩好好在一起,咱们就是好朋友,铁哥们。
她凝视着少年的眼睛:“好好睡一觉吧,熬夜要秃头的,哪怕你头发多。”
陈愿话落,走向林公子的尸骨,她不是第一次替人收尸了。
战场上那些年还是教会了她怎么说离别,怎么孤独地活下去。
陈愿又是一声叹息。
我真就欠你们的。
寒风袭来,她随手抛了件披风到萧云砚身上,不怎么温柔,却让他心底雀跃,受宠若惊。
少年很满足。
阿愿没有离弃他,还特别认真的帮他去处理林公子的尸体,好像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