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族门阀内,逾越规矩是大忌,再得宠的丫鬟侍妾,都不敢掉以轻心,徐凤年下床漱口洗脸后,轻轻拆信,这样的事情不常见,梧桐苑不是谁都可以进的,信封外写了个小篆,寅。对此徐凤年不惊奇,老爹身边有地支十死士是路人皆知的公开秘密,个个如同见不得阳光的魑魅精怪,善奇门遁甲,走旁门左道,shā • rén于无形。
徐凤年发现这封信是一个类似行程介绍的东西,文字直白,都是记载老黄的东海之行,事无巨细,一一记录。起先都是鸡零狗碎的事,徐凤年看着好笑,想来当时自己的游行糗事,也都被老爹全部知晓。当徐凤年看到老黄进了东临碣石可观沧海的武帝城辖区境内,因为那个“寅”附加了一些老黄以外的秘闻,例如几位天下间有数的剑道名家都早早进入武帝城,除了越王剑池的当家,更有极少入世的两名吴家剑冢之人都出山入东海,拭目以待那城头巅峰一战,下一篇更提到了久负盛名的一品高手曹官子都在武帝城内租下一整栋观海楼。徐凤年虽未亲身经历,却很明显感受到一股黑云压城、风雨满楼的窒息感,倒数第二篇讲述老黄在主城楼不远处一座酒铺歇脚片刻,要了酒二两、肉半斤、花生一碟。这老黄,还是不温不火的老好人啊。
“寅”字号谍录只剩下最后一篇了。徐凤年没有急着看下去,只是记起了三年中发生的许多事,最大不过碰上剪径蟊贼拦路抢劫,小的就不计其数了,无非是逃难的流民一般解决温饱的问题,坑蒙拐骗偷,能想到的伎俩都使出浑身解数耍了出去,可惜往往颗粒无收不说,还要讨一顿白眼和追打。
从一开始见到俏娘子就觍着脸搭讪到最后见到姿色尚可的姑娘就绕道而行,从挑三拣四这肉不够精细、这酒不够醇香,到后来有口热茶喝有点荤味就谢天谢地,可谓天壤之别。借过两件破道袍装过穷方士,给人胡诌算命。在巷弄里摆过那还未在民间流传开十九道的围棋,结果没赚到啥钱,反而被几个精于木野狐的里巷小人给弄亏了几个铜板。卖过字画,也帮村夫村妇代写过家书。偷鸡摸狗,少有不被乡民追打的好运气。
“大少爷,这是村边菜园子偷来的黄瓜,能生吃。”
“呸呸呸,这玩意能吃?”
灰头土面的世子殿下坐在小土包上,将啃了一口的黄瓜丢出去老远,熬了一炷香时间,世子殿下有气无力地朝蹲边上狂啃黄瓜的老黄招手,“唉,老黄,帮我把那根黄瓜捡回来,实在没力气起身了。”
“大少爷,这是玉米棒子,烤熟了的,比生吃黄瓜总要好些。”
“甭废话,吃!”
“老黄,你这从地里刨出来的是啥东西。”
“地瓜。”
“能生吃?”
“能!”
“真他娘的脆甜。”
“大少爷,俺能说句话吗?”
“说!”
“其实烤熟了更香。”
“你娘咧!不早说?!”
“虽说偷这只土鸡差点连小命都搭上了,值!一点不比嫩黄麂肉差。”
“是香。”
“老黄,刚进村子的时候,你咋老瞅那骚婆娘的屁股,上次你还猛看给孩子喂奶的一个村姑,咋的,能被你看着看着就给你看出个娃来?”
“不敢摸,只敢瞧。”
“出息!”
“老黄,我该不会是要死了吧。早知道就不碰你这行囊里的匣子了。”
“不会!大少爷可别瞎想,人都是被自己吓的,俺就喜欢往好的想。少爷,你多想想好酒好肉还有那俊俏娘子,想着想着就过了这坎儿了。”
“越想就越想死。”
“别别别,大少爷还欠我好几壶黄酒。大丈夫一言既出,四条牛五头驴六匹马都拉不回,俺们老家那边叫一个响屁都能砸出个坑。”
“老黄,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那俺给大少爷换个笑话?”
“别,你那几个道听途说来的老掉牙荤腥故事,都翻来覆去讲了千儿八百遍了,我耳朵起茧。不说了,睡会儿,放心,死不了。”
“中。”
“老黄,没讨过媳妇?”
“没哩,年轻的时候只懂做一件苦力活计,成天打铁,可存不下铜板。后来年纪大了,哪有姑娘瞧得上眼喽。”
“那人生多无趣,多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