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笑问道:“我猜还是那十二道棋盘,而不是我二姐所创的十九道?”
褚禄山点了点头。
徐凤年了然道:“这就是说那人棋力再好,也还没资格与我姐在十九道上纵横捭阖。”
弥勒体型的褚禄山杀机敛去,马上跟着得意扬扬起来。
徐凤年笑道:“被你这么一咋呼,我倒是记起一件事,我二姐不喜我练刀,我下山得好好拍马屁才行。”
禄球儿眯眼成缝儿,似乎格外开心。
徐凤年起身道:“我还要练刀,你下山的时候去菜园子摘两根黄瓜尝尝,你这胖子无肉不欢,偶尔吃点素的,才活得长久。”
褚禄山赶紧起身,一脸感激涕零。
徐凤年脱去衣衫,将绣冬刀放在岸边,一个鱼跃刺入深潭。
褚禄山摘了两根黄瓜,一手一根,不多不少。走了一炷香时间,与侍卫碰头后,缓缓下山。他上山时走的是由玄武当兴牌坊而入的主道,下山挑了条凉地香客上山敬香的南神道,二十几里路,山峰如笋,大河如练。褚禄山沉默不语,连黄瓜屁股都啃咬入腹,侍卫统领是一名shā • rén如麻的壮硕武将,与这位大柱国义子的主仆关系不错,就半玩笑着说了一句将军好雅兴,连黄瓜都有兴趣。褚禄山二话不说就一巴掌甩出去,势大力沉,极为狠辣,把那武将给打落了数颗牙齿,那人却连血带牙一起吞下肚子,匍匐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被世子殿下调侃甚至拍脸都笑呵呵的禄球儿面无表情,走在山道上,看也不看那个惊恐万分的统领,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莲花峰,轻轻道:“我果然不适合在山上。”
徐凤年在湖底摸出一大捧鹅卵石,丢到地上,再跃入冰冷刺骨的深潭,如此反复,半天时间被他摸出四十来颗,筛选掉一半,都堆在瀑布后洞内,做完这件古怪事情,才提刀前往竹林。说是紫竹林,其实夹杂了不少楠竹、慈竹、算盘竹,数万株竹子汇成竹海,一有风起便是竹涛滚滚,生机盎然。
徐凤年喜欢来这边捉些竹箐鸡和弹琴蛙下饭,总没有理由挨了一剑都不去占些便宜。听骑牛的说到了冬天这里的冬笋最为美味。徐凤年不知能否熬到那个日子。
武当第一呆子便住在竹海深处的一栋简陋竹楼。他练剑喜欢在竹林上端踏波而行,剑势如浪涛,真正是势如破竹。
徐凤年进了竹林就抽出绣冬,时刻提防着那剑痴王小屏莫名其妙的一剑。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直到徐凤年望见了竹楼,王小屏还未出剑。
壮着胆子继续前行,徐凤年身上已经衣衫湿透。怪不得世子殿下如履薄冰,那剑痴是真痴,才不管什么北凉三十万铁骑,不管什么大柱国徐骁,不管武当山脚那四字牌坊,他心中只有剑。所以每次仅出一剑,徐凤年都得聚集全部精气神去小心应对。
王小屏缓缓地走出竹楼,坐在一把竹椅上,并没有背负那柄镇山之宝的神荼。
徐凤年将绣冬归鞘,走过去坐在王小屏对面椅子上。不拿剑的剑痴,就只是一个相貌英俊的中年大叔,神情僵硬,道袍朴素。王小屏成为武当道士时间很晚,传闻上山前是个富家浪荡子,不谋仕途,痴情于美人和剑,受过一次情伤后,便视美色如虎狼,一怒之下散尽家中财物,上了武当。别人一辈子不得悟透的《绿水亭甲子习剑录》,他仅花了三年时间便烂熟于心,最终成为上一代掌教的弟子,之后更是噤声练剑,走一条自创剑道的艰辛路子。
王小屏手中捻了几片云雾茶的生茶叶,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表情木讷,眼神却熠熠。
徐凤年坐了几炷香的工夫,就只看到武当山第一呆子细嚼慢咽茶叶。秋茶比起春夏两茶略显枯老,茶味和淡,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生吃。徐凤年听着竹叶萧萧,没来由想起当年二姐的一首咏竹诗,约莫是将竹声喻为民间疾苦声和美人迟暮呜咽声。当时很是被士子称道,只怕现在她在上阴学宫一番辛辣点评出世,士子们都悔不该当初对徐渭熊那般吹捧了。徐凤年环视一周,除了竹子还是竹子,觉得无趣,就握紧绣冬,起身默默离开。
王小屏望了一眼世子殿下的背影,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一株竹子做长剑。
徐凤年离开竹林,再次衣襟湿透。这竹林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那一剑不出,远比出剑来得更让徐凤年心惊胆战。
山上桂子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