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一间房中,姜泥趴在桌上盯着十几枚铜钱,姥山上跟抠门吝啬的徐凤年讨要了原本就属于她的一两银子,结果一路走去啥都舍不得买,好不容易狠下心也只是挑了两套最便宜的衣裳和一根廉价的木钗,还剩下些铜板。穷日子过惯了,小泥人好似早就忘了年幼时身处帝王人家的尊贵风范,不管如何恼恨那世子殿下,不管如何被气得吃不下饭,总不会耽误读书挣银子。这些日子,离了处处白眼的北凉王府,看到了外地的风光景象,好看是好看,可并没有姜泥一开始设想的有趣,如果不是有李老头儿做伴,她私下觉得还不如待在武当山上呢。在那儿,她还能有一块菜圃,看着那些小小的青翠,总是有些不敢承认的愉悦,原本偷偷等着能在山上过个冬天,那就可以堆出个等人高的雪人,再不用如王府般束手束脚,大可以当着那可恶家伙的面狠狠去刺雪人,可终归还是下山了。
只是希望落空的姜泥也不过分伤心,这本就是自己的命啊,有什么好抱怨的,反正老天爷也听不见。
李老剑神来到房子坐下,丢着花生米入嘴,嚼得嘎嘣响。
姜泥还是望着那些铜钱怔怔出神,心不在焉地说道:“走了?”
李老头儿点头道:“无趣,这靖安王也忒不是个爷们了,在自家地盘上都如此窝囊,亏得能每晚抱着那么个丰腴俏娘子滚被窝,一点英雄气概都欠奉,本来老夫横看竖看都看徐小子不上眼,今儿见识了靖安王父子的气派,才觉得徐小子的可爱。”
姜泥抬头横了一眼。
老剑神讪讪一笑,自知这话落在小泥人耳朵里不中听,就不再火上浇油。只是开始恼火,老夫已经放下架子要旁观徐凤年练刀,这小兔崽子倒好,从姥山到襄樊,多少天了,都没个动静,身在福中不知福,能让老夫指点一二,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李淳罡是老到不能再老的老狐狸,其实也猜到了一点端倪,徐凤年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定性超群,说难听点就是胆小如鼠。为了大黄庭便可以强忍着不近女色,为了保密便不轻易地公然练刀透露斤两,李淳罡偶尔很想拿手指狠狠点着那小子的额头,当面问他如此活着到底痛快不痛快!分明是去哪儿都算条过江龙的主,却与鼠辈苟延残喘何异?!
姜泥叹气一声,说道:“城外那个观音姐姐好漂亮,今天那位也很好看哩。”
老剑神哈哈笑道:“姜丫头可不比她们差,再过两年,就要更好看了,女子只要年轻就好,老夫敢肯定她们心里都在嫉妒你。”
姜泥眼眸一亮,问道:“真的?”
老头儿白眼道:“老夫骗你作甚?”
姜泥顿时眯眼笑了,两颊小酒窝,看得连李老剑神都想着去喝酒了。
老头儿有些无奈。
姜泥如守财奴般小心收起铜钱,小跑去书箱拣起一本秘籍,得,又乖乖去读书挣钱了。
于是老剑神更无奈了。
靖安王府的那架马车看似简陋,其实里面别有洞天,内壁尽是上等檀木贴就,放了一只羊脂美玉底座的镏金檀香炉,裴王妃上车后,放好那本《头场雪》,双腿弯曲叠放,饱满圆臀枕在腿上,娴熟伸手焚起袅袅檀香,默不作声。靖安王赵衡与世子赵珣相对而坐,赵衡闭目转动只剩下一百零七颗菩提子的念珠,无论多大的事情,靖安王定要诵经完毕才睁眼。即使知道父王如老僧入定,赵珣仍旧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瞥他名义上的娘亲,复杂一瞥便收回,不敢再看。靖安王念经百声千千声,等到睁眼,已经临近王府,平声静气地说道:“珣儿,知道错了吗?”
正襟危坐的赵珣愧疚道:“知错。”
赵衡没有追究也没有点破,掀起帘子望了一眼车外,淡然道:“倒是看不透那孩子了,都因本王画蛇添足,错走了一着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