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虎山辈分极高、脾气极怪的老道人蹲在青龙溪畔发呆,发愁怎就看不见乘筏览景的貌美小娘子呢。
那个从不说话的徒弟破天荒走出道观,蹲在一旁。
无比欣慰的老道士嘿嘿笑道:“徒儿啊,终于出来透口气了?”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老道人自顾自说道:“我求了一辈子的道,总看不太真切,觉着云遮雾绕,到头来看你,才知这个道不可道啊。”
徐龙象只是双目无神望向溪水。
老道士感慨说道:“他日下山前,为师带你去见一个老前辈,你若能撑下一百招就够了。”
黄蛮儿不知何时摘了一片树叶,递给师父。
老道士接过了树叶,却苦笑道:“你这徒儿,为师可不会吹哨子。黄蛮儿,是想你哥了吧?”
痴傻的徐龙象竟笑着点了点头。
老道心有戚戚然,“山上差不多有山楂的时候,你哥就到了。”
这老道虽说听了北凉王世子的劝告,下山时会好好装扮一番,还特意跟徒子徒孙们借一柄钟馗桃木剑什么的,可在山上还是邋遢得一塌糊涂,脚上草鞋还是自己编织的,身上道袍更是破烂不堪,沾了无数尘土。
这时,黄蛮儿低头,伸出枯黄手臂,拍了拍老道士身上的尘土,轻轻拍去。
这一生为了一个“道”字,无妻无子更无孙的老道士愣在当场。
瞬间老泪纵横。
徐凤年离开钓鱼台,带着鱼幼薇在城中闲逛,看到一条巷子挤满了人,不乏青衫风流的年轻士子,走近一瞧,才发现是在赌棋,蹲着、坐着、站着的都有。徐凤年此时才记起襄樊除了相国巷以“销金窟”著称之外,还有这永子巷一样名声不小,巷中靠壁而坐的都是摆出棋墩棋盒的野棋士,以己身棋力强弱xià • zhù不同数额,引诱技痒的游人和棋痴上钩。这等博弈,自然难入棋坛大家法眼,却最能消磨市井百姓与贫寒士子的光阴,加上xià • zhù往往无非几枚、十几枚铜板,算是小赌怡情。
徐凤年笑了笑,使劲啃了一口油纸包裹的酱牛肉,当年身无分文饥肠辘辘,有一段时间便是在巷弄赌棋挣饭钱。以他被国士李义山调教以及徐渭熊打熬出来的棋力,赢棋不难,只是往往摆棋的地方有同行要糊口,讲理的还好,井水不犯河水,不讲理的就仗着是本地人去驱赶世子殿下。再就是赢棋也有讲究,不可图着屠大龙爽快,得留有分寸小赢几子,要不然让对面败得丢盔弃甲,便不大乐意继续掏钱下棋了,这都是徐凤年被逼着慢慢悟出来的俚俗微末道理。
世子殿下让吕杨舒三人离远点,只留宁峨眉站在身后,拉着鱼幼薇挑了个空隙见缝插针。xià • zhù棋士是个落魄学子模样的青年,衣衫缝补,鞋袜泛白,他面前的空荡棋盘上搁了十颗棋子,意思便是摆棋的输了要给十份钱。寻常赌棋,都是只摆两三颗,五颗都不常见,可见这名野棋士相当自信。徐凤年蹲下后正犹豫是否要掏几文钱出来xià • zhù,抬头一瞥,看到对弈棋士是个盲人,这棋如何下?
似乎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目盲棋士温言道:“无妨,听到落子声,我便知落子于何处。”
徐凤年点头道:“我xià • zhù十文。”
盲棋士从袖口掏出钱袋,掂量了一下,面有愧色,轻声道:“这位公子,我输了便要欠你十六文钱,若公子不嫌弃,我手边有一本祖传棋谱,应该能值这个数。”
徐凤年笑道:“好。”
棋谱什么的,徐凤年可不上心,听潮亭里能让棋坛名士痴狂的棋谱不计其数,《桃花泉弈谱》《南海玲珑局》《仙人授子谱》等等,世子殿下能给你堆出一座小山,何况如今棋盘纵横十五道变成十九道,往往越是上了年数的棋谱就越发不值钱了。
古今棋士手筋就大体而言,后者终归是越来越强。盘膝靠墙而坐的盲棋士膝下放有一盒黑子,摊手微微一伸,示意徐凤年执白先行。这名野棋士虽然穿着寒酸,气态却不容小觑,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股真正世家子的儒雅古风。
正式对局较技前,双方各在对角星位上搁置两子,称为势子,这便是古棋座子,很大程度限制先行优势,而且注定了中盘于中腹的激烈战斗。
徐凤年将手上酱牛肉交给鱼幼薇,率先起手三六,这一挂角被自诩黄三甲的大国手黄龙士评点最佳侵角。年轻盲棋士神情平静,果真可以听音辨位,黑子应手九三,与白棋分势相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