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枯冢坟茔上想着怎么才能不饿死的时候,出现了一名说话尖声细气的魁梧男子,嗓音与身形截然相反,穿了一身他从未见过的富贵衣衫,瞧着好看至极,可总让人觉得是披了一件华贵的人皮。
小小年纪的他就觉得是见着吃人的恶鬼了,可那名男子只是牵起他的手,说要带他回家。
家?
娘都没了,家在哪里?
然后他被带进了一座墙很高的城,透过车帘子,看傻眼了。下了马车后一路上都没有与他说话的家伙牵着他仿佛走过了无数道城门,终于走到了一座湖,湖边上,站着一个怎么看自己都与他很像的男子,一身金黄,爬满了蛇。
后来,他终于知道那不是蛇,是龙。而那名见面后没说任何话、没露出任何表情的男子身上穿着的,叫龙袍。再以后,他有了两个便宜师父,除了带着他“回家”的家伙,另外一个是不太爱笑的老和尚,前者脾气极好。在湖边初看到那穿着一身爬满狰狞黄蛇的男人,当场便吓哭了。这个日后成为自己大师父的家伙领着他回去时就蹲下去轻声说:“别怕。”长大以后,记忆中姓韩的大师父不管自己如何调皮捣蛋,都只对着自己笑着,好似除了笑他便不会做什么事似的,可那个大到没有边际的家里,所有人见到大师父都会怕得要死。十二岁那年中秋,自己偷偷去爬武英殿赏月,被抓了去差点砍头,是大师父跪在那个男子眼前求情,他才知道大师父不止会笑,天天被人跪拜的他也会给人下跪。那以后,就再没人拦着他去爬大殿了,武英殿、保和殿、文华殿,随便爬。
二师父脾气就要差了许多,总有数不完的鸡毛掸子,与他说佛法,说输了要被打,明明说赢了也挨揍。倒是有一次趁二师父发呆,摸了他的光头,二师父却没有生气。其实早在及冠之前,真相便已水落石出,只不过他不愿意去争这争那,何况争也未必争得来,生父是那人又如何?在那个人人皆是貌合神离的家里实在是待腻歪了,加上与隋珠那个顽皮丫头实在不对眼,三天两头打架对骂,干脆就跑到上阴学宫去逍遥快活。世间女子,他只喜欢长得一般却十分耐看的,他的娘亲便是如此啊,即使病入膏肓不那么好看了,可那眼神依然让他觉得最亲昵。终于有机会去亲眼见一见那名声很大、脾气很差的姑娘了,翻墙入了小楼,果真就一剑刺过来,后来不得已约定当湖十局,输了便输了,谁规定男子一定要胜过女子的?他就很乐意这辈子专门服侍自个儿的娘子,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一生一世幸福安稳没半点波澜才好。
可惜每次偷偷去她那儿给鸡鸭喂食,都逃不过一顿剑气凌人的驱撵,他也不计较,自家媳妇儿嘛,与相公耍点小心眼、小脾气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讨喜事情?
这个乐天向上的年轻人脚下站着四尊符将红甲。
水甲已经被一位重出江湖的老剑神破去,心疼归心疼,可念在老剑神是在给小舅子卖命,他就忍了,甚至不介意留下一具水甲符将。
既然已仁至义尽,就得开始办正事了。
这趟偷跑出学宫,最主要是给靖安王赵衡送去一句口信,约莫意思就是世袭罔替本来是没你赵衡啥事的,但只要你肯出力,北凉那份儿就给你了。
靖安王是个大大的聪明人啊,以前魄力不够,这回学聪明了,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年轻人坐起身,双脚挂在牌坊上,眺望过去,看见了官道上扬起的尘土,笑道:“小舅子,可别怪你未来姐夫不仗义啊,要知道这块地儿,风水是极好的。”
一名青衫客由西南而来,肩上扛着一根瘦竹竿,扛了一会儿,便拿下竹竿去拨芦苇,嘴上念叨着一支乡土气息颇浓的小曲儿,“我替大王巡山来,见着姑娘一同压寨去”,反复哼唱了几遍,其间还蹦跳了两下,没望见想见的景象,百无聊赖,重新扛回竹竿,头也不转问道:“江上李淳罡那一剑,你说我硬挡,挡得住吗?”
没有回音,他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说道:“当时以为老剑神破而后立,一举踏足陆地神仙境界,出了武评才知道那只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凑巧,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与你出剑冢时,我一剑加上你一剑,也都各自摸到了剑仙的门槛,这番与老前辈交战,你说胜算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