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起身望向远处马蹄溅起的尘烟,摇头笑道:“责罚不责罚,以后再说,你让人在芦苇荡厚葬了王明寅,好歹是天下第十一的高手,如果担心凤字营心里有疙瘩,你稍后让舒羞与杨青风来做。”
宁峨眉摇头道:“凤字营对殿下唯命是从!”
徐凤年吹了一声口哨,坐骑狂奔而来,徐凤年一跃而上,经过李淳罡与姜泥所在马车时,拿过了那杆刹那枪。随后提枪策马来到几十轻骑身前,冷声道:“抽刀!”
那几十骁骑瞬间齐齐抽刀,与世子殿下一同面对官道上的雷鸣马蹄,听声音,是不下六百数目的青州重甲骑兵。
八十北凉轻骑对上了六百青州重骑。对面依稀可见森寒剑戟乌黑重甲拥簇下,为首是一位身穿大黄蟒袍的男子,身边一位雄壮猛将身披厚重大甲,手中一根银白梨花枪,配以红缨,模样威武。武将似乎与蟒袍男人说了几句,单骑纵马前来,徐凤年二话不说,提枪前冲,相距百步时,那名青州武将好似感受到来人的杀气腾腾,压下轻敌心思,皱眉应对,自恃一枪便可将眼前华服公子哥挑翻马下,若非靖安王叮嘱不可伤人,他都要忍不住替青州军卒儿郎们好生教训一顿这名北凉王世子。
五十步时,武将见这家伙来势更加迅猛,丝毫没有对话的意图,一时间生出怒气,不知好歹的东西!
手腕一抖,持枪对峙而冲,红缨旋转,随即舞出一个漂亮的枪花,让身后青州骑兵一阵喝彩叫好。
两骑刹那间碰面。
银白梨花枪被这皮囊一等俊逸的公子哥单手轻描淡写拨开,手中猩红诡异的长枪闪电一刺,瞬间破甲,长枪弯出一个惊艳的弧度,硬生生抵住那壮硕武将的胸口!两骑侧身而过时,那名胸口铁甲碎裂的武将竟被一枪击飞,坠落在官道上。白马红枪的公子哥提枪再刺,直接将这名武将刺死当场,头颅尽裂。缓速的白马悠闲转了一圈,再次面朝六百青州精锐骑兵,手提长枪的公子哥轻轻一抖,在地上甩出一串醒目血珠,望向一身蟒袍的阴沉男子,笑道:“靖安王叔,看这排场,是真的要给小侄送行千里吗?”
那公子哥锦衣华服白马红枪,阵前shā • rén后仍是谈笑自若,看得六百青州重骑心颤不已。
要知那名被刺于马下的将军可是襄樊战力前三甲的猛士,却不料一照面便被一枪毙命,况且他身前马匹上坐着的是堂堂靖安王,六大藩王中仅排在燕剌、广陵两王之后,这位北凉王世子不管家世如何煊赫,终究是小辈,更不在北凉地盘上,怎么就敢如此放肆,当面拂逆被襄樊百姓视作神明的靖安王?
一时间这嫡系六百甲群情激愤,只需身穿蟒袍的主子一声令下就要冲杀碾压过去,莫说你是北凉王世子,便是北凉王在此又如何?真当天下骑兵都是绣花枕头不成?北凉号称三十万铁骑甲天下,青州第一个不服!
靖安王身穿一件江牙海水五爪坐龙黄蟒袍,颜色尊贵,比较蓝白双色都要高出一筹,更是位列一等,仅就蟒袍而言,确是比广陵王都要高出半级品秩,可见皇帝陛下对这个当年一同参与夺嫡的兄弟十分优待,甚至有些破格了。靖安王此番出场,终于没有手挂念珠,与那越年老越肥胖以至于穿上蟒袍略显臃肿的广陵王不同,赵衡身穿这一袭蟒袍,十分熨帖合身。
他缓缓抬手向后一挥,六百重骑瞬间整齐后撤,阵形毫无凝滞,分明战阵熟谙,等重骑撤出五十步,赵衡轻夹kua • xia一匹产自西域的汗血宝马的马腹,慢慢前行,无视那具尸体与一杆才染血的红枪,平静道:“八十轻骑不管如何骁勇善战,都挡不下六百青州铁骑。”
“确实挡不下,但八十骑换两百条命还是做得到。”徐凤年不以为意道,眯眼盯着这位处心积虑要自己下黄泉的靖安王叔。
襄樊城内,相互试探,可以谈笑风生,到了这里已是撕破脸皮。徐凤年身陷绝境,戾气十足,尤其是骤然消化不少大黄庭后,原本可以压抑住的戾气被扩大无数倍,这才有了提刹那枪杀死青州将军的狠辣。
但徐凤年对兵事并非一窍不通,更不会狂妄无知到以八十骑死战就可胜了青州六百甲,只不过输人不输阵,再者今日芦苇荡外一战,军旅甲胄只是锦上添花,注定无法影响大局,所以靖安王率兵而来,等于上了一份让他收买轻骑人心的大礼,徐凤年乐得接受。他早就与鱼幼薇说过要得人心,施与小恩小惠根本不济事,因此便是在江上被吴六鼎一竿翻船后救人,徐凤年都没有真的以为就成功掳获了大戟宁峨眉等一百骑的忠心。
北凉号称三十万铁骑,自然不是三十万兵马皆是马上控弦之士,真正的骑兵才占三分之一,精锐铁骑又只占三分之一,凤字营八百白马义从无疑是佼佼者,甲士越是武力出众,则越是难以被平庸将领驯服,徐骁“大逆不道”拨出一百骑给儿子随行,除了台面上的排场与护驾,其中未必没有考较的意味,若是这一百骑都驾驭不住,日后如何去面对三十万新老悍卒?不止是徐骁,只要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对于家中那些个继承人都有持续不断的审视权衡,更不要说生于皇宫的天潢贵胄们,便是有朝一日终于当上了储君也不是就一劳永逸了。
赵衡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脸上没了故作亲近的和颜悦色,这位藩王的上位者气势终于一览无余。
皇室宗亲,本就更多担负天下气运。世人智者所谓的一遇风云便成龙,并非空玄妄言。儒家重养气,道门真人有寻龙望气的本领,只是得先天龙脉龙气者未必都能乘风云而起,大多被后天种种际遇所禁锢,导致昏聩晦暗。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这便是说天道与人道两途的妙义,至于先贤的人定胜天一说,往往被人曲解,其实本意该是人众胜天才对。
阵前,赵衡平淡问道:“王明寅死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笑道:“这位天下第十一名不虚传,幸好小侄身边有会两袖青蛇的李淳罡。”
暗中提醒这位藩王八十北凉轻骑是挡不下六百青州铁骑,可还有一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老剑神。
赵衡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王明寅本就是死士,哪怕成功刺杀徐凤年,赵衡也不允许他脱局而出,王明寅答应赶来襄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了的命运。这也是江湖高人寻常不愿涉足庙堂争斗的根源所在,终归是敌不过军队的剑戟大网,百人敌千人敌又如何?西蜀那名皇叔被誉作当世剑圣,也在北凉铁蹄下剑断人亡,被不计其数的兵马硬生生耗死,尸体被马匹践踏而过,一摊肉泥,连死法都如此不堪。与其被当作一条走狗提着脑袋博富贵,还不如在江湖逍遥做一尾游鱼来得逍遥自在。
徐凤年笑道:“王明寅来襄樊不奇怪,倒是一名骑大猫的小姑娘让小侄很惊喜啊,他乡遇故知,倒要感谢王叔的千两黄金大手笔了。若非王叔一掷千金,小侄哪能见识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呵呵。”
徐凤年情不自禁学那少女杀手呵呵一笑。
赵衡听闻此语,终于悄悄叹息,只是不见脸色阴霾,反而豁然开朗,他赵衡若是输不起的人,如何能活到今日?再说这回输了芦苇荡一战,庙堂那边暗战却是不输反胜了,世上就准许眼前这后辈一人韬光养晦了?赵衡哂然笑道:“凤年,是否从此便记恨下了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