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承想今日一战,如惊蛰至春雷响万物初醒,全身大半窍穴齐齐洞开,六重大黄庭扶摇直上巍巍四重楼,这本该是徐凤年练就金刚境体魄以后才可承受的浩大真气。
没多久,李淳罡神情凝重入了车厢,看到徐凤年这副半死不活的光景,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吐一纳九,你真铁了心要大黄庭而不要命了?没有命,便是给你十份大黄庭又如何?”
徐凤年艰难跷起一根手指,似乎在笑。
这个小动作的意思无非是世间哪来的十份大黄庭,道门百年才有这武当独一份的大黄庭,不拼不搏一下,岂不是要遭天谴?
“不破楼兰终不还”本来出自一首脍炙人口的边塞诗,在道统中更是被广泛转述,用作说明道门真人修大黄庭关的决心。不知多少苦心孤诣的道教真人被挡在大黄庭楼外,龙虎山上苦修此关不得出的真人没有二十也有十个。开窍穴孕气海,自成天地,才是道统典籍上所载“提挈天地把握阴阳”的真人,接下来若能随心所欲闭窍关穴,方是逍遥仙人。在此之下,你便是龙虎山天师又如何,仍是半真半俗而已。
此时,徐凤年就是在拼死锁住气海真气外泄,故而老剑神一眼看穿他吐少纳多自寻磨难的意图,一个有望世袭罔替北凉王的世子殿下,这般学武为哪般?
连李淳罡都想不明白,可不明白归不明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经脉炸裂而亡。老剑神伸手弹指一点,弹在徐凤年眉心,以剑入道,这一指唤作撞天钟。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李淳罡替徐凤年导引气机,虽说要耗费大量心神,倒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吴家剑冢上乘御剑,大纲便是以静气攀昆仑,李淳罡自然也有不可言说的神通,整整半个时辰里与徐凤年相对而坐,弹指不下三千,强如李淳罡也是一身淋漓汗水。看到徐凤年眉心印记趋于稳定,由黑转红,再由红转紫,老剑神长呼出一口气,轻轻离开车厢,亲自驾车,马车缓行。
一个时辰后,李淳罡转身掀开帘子瞅了一眼,这小子衣襟湿透,全是血水,身体仍是剧烈颤抖,不断响起如黄豆爆裂的声音。正午时分,老头儿再看了看,徐凤年总算有侥幸活命的迹象。黄昏时李淳罡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停下马车,今天估摸着得夜宿荒郊野岭了,车队除了魏叔阳与舒羞、杨青风三名扈从,凤字营跟上的有六十余名白马义从,袁猛领队,其余轻骑在大戟宁峨眉率领下一边处理后事,一边算是殿后,应对有可能展开追杀的青州重骑。不过褚禄山很快就能奔袭而至,相信到时候即便六百重骑也掀不起风浪。以苛酷著称于世的褚禄山做事,阴狠自然不需多说,为人更是谨慎,否则以他的口碑,早死了千百回,这一坨惹得天怒人怨的肥球,没点保命功夫和震慑手腕,断然不敢轻易离开北凉。
前途未卜的靖安王妃一路上与姜泥、鱼幼薇坐在车内,一身青衣皆是乌黑瘀血的女婢占据了车厢大部分空间,爱干净的裴王妃忍耐得辛苦万分,好不容易停车歇脚,立即跳下车。附近有十几轻骑游弋戒备,她不敢走远,生怕被这些能够坦然赴死的北凉悍卒一刀削去脑袋,死在这些人手下还不如成为那北凉王世子的刀下亡魂,起码他的双刀极为漂亮不是?裴王妃看了一眼那名被世子殿下称作舒羞的妖娆女子,恰巧舒羞也投注视线过来,舒羞笑意玩味,瞧裴王妃如瞧一只待宰羔羊,在芦苇荡中听到秘事的王妃心中惊惧,不敢再对视,撇过头去看羊皮裘老神仙的马车,他此时在做什么?
谁都猜想不到徐凤年正在鬼门关转悠,若冥界真有拘魂的牛头马面,想必一定记仇这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可恶世子。
唯一知晓真相的李淳罡闭目养神,就如同卑微出身观潮练剑的吕钱塘一直不喜且不懂徐凤年一般,李淳罡此生前四十年仗剑横行无敌于天下,也不太懂王侯子孙的心思,很大程度上心存不屑,总觉得这些个靠家族祖荫庇护的贵胄纨绔不值一提,难成气候,吃不得苦,惜命怕死,故而在武道上往往输于寻常出身的草莽龙蛇,更别提与吴六鼎这些家学渊源的天才并肩抗衡。在北凉出听潮亭时得知这小子竟然练刀,差点笑掉大牙。老剑神轻轻自说自话:“若是这小子万一真的走火入魔,老夫舍得丢掉两三成修为去为他引出汹涌倒泻的大黄庭吗?”
灵丹产太虚,九转入重炉。
无人可见徐凤年眉心一颗深紫印记熠熠生辉,一朝悟了长生理,一百八青莲朵朵开。
徐凤年窍穴浮出丝丝紫气萦绕充斥车厢,当夕阳落山,他终于睁目,终于悟透了紫气东来不再去的大黄庭精髓,微笑道:“过去神仙饵,今来到我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