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婢女脸色雪白,映衬得那手印越发鲜红。
卢玄朗烦躁地挥挥手,她们赶紧低头离去,甚至不敢喊出敬称,只是闭嘴逃离。因为那人素来不喜她们说话,说会污了她耳朵。
门口站着一位韶华早已不再的老妇,神情阴冷,那张毫无福禄面相可言的脸,看着便让人觉得阴森。
老妇阴阳怪气地说道:“来这里的时候碰到那贱货了,还跟我有模有样地请安来着,这样贤惠的儿媳,卢玄朗,也就你挑得出来!真是好大的福气!”
卢玄朗冷淡说道:“长兄为父,我有何办法。”
老妇磔磔冷笑,声音如同厉鬼,“好一个轻描淡写的没办法,我儿便是被你这等识大体给害死的!”
卢玄朗怒道:“泉儿一样是我儿子!”
老妇讥笑出声,“卢玄朗,你可是有好几个儿子,我却只有泉儿一子!”
卢玄朗颓然道:“我要看书。”
老妇死死盯着这本该是相濡以沫的男子,脸孔扭曲,转身丢下一句:“卢玄朗,别忘了我父亲是谁。当年你没拦下那骨头没几两重的寡妇进门,也就罢了,这次要是你还敢让那姓徐的小杂种入了家门,我跟你没完!”
卢玄朗等她走后,将一本圣人典籍撕成两半,气喘吁吁地靠着椅子。
管家急步而来,神情慌张地敲了敲门,顾不得平常礼仪,只见他嘴唇青白,弯腰附耳说了一个轰动全城的骇人消息。
听完后卢玄朗脸上阴晴不定,十指紧紧地抓住椅子,这位曾被其父赞许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江南名士露出一抹惊恐,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卢府没来由地在大白天关上府门,昵称二乔的丫鬟赶忙回院子将这个敏感消息说与小姐,这位江南道上风头最劲的狐狸精寡妇正躺在榻上看一本才子佳人的小说,只是比起《头场雪》实在不堪入目。
听到二乔的禀报后心不在焉,她以为弟弟最快也要两三天以后才到阳春城,对于卢府的小动作并不在意,她可不傻,江心郡刘黎廷所在的家族才算泱州二流末等世族,如何能入了皇宫大内的法眼。湖亭卢氏与其余三大世族联姻复杂,一荣俱荣称不上,但一损俱损是真的。没有卢玄朗默认,如何能搬出宫里娘娘的大驾,甚至说不定幕后策划的,就是卢玄朗这个名义上的公公,只不过她懒得计较罢了,甭管卢亲泉到底是怎么个死法,克死夫君的黑锅,总得由她背着。不管公婆两人如何刻薄,平日里作为儿媳妇该有的礼仪,她还是做足了十分,至于因常去名山大寺里听玄谈名士们辩论,被腹诽诟病,她更不上心,她就喜欢看着那些自诩风流的名士俊彦看到自己入席后跟打了鸡血般兴奋燥热,因此在报国寺被姓刘的妻子扇耳光时,她只是笑,天晓得是谁可怜谁。
远嫁江南,这些年算是把这些门阀士子都看透了,大多眼高于顶,靠着祖荫不思进取,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江南道郡府出去的清流官员,以在京城做言官为例,与北地谏官截然不同,喜欢三天两头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跟皇帝陛下过不去。他们不怕廷杖,不怕戴枷示众,时不时就要闹出撞柱的死谏,感觉就像是生怕天子不生气不恼火。他们恪守正统,忠于礼法近乎偏执,无怪乎被许多读书人说成江南道出身的官员最像臣子。
但江南道也确实出了一小撮相当厉害的角色,通晓权变,手段练达,能够经世济民,可这几位手握权柄的文臣武将,无一不是走出江南道鲤鱼跳龙门后,就再不愿回来,对于清谈玄说也不热衷,但没人否认正是这几位重臣,真正撑起了江南道的繁花似锦。如果要她来说,执掌一半国子监的卢氏家主卢道林算一个,吏部尚书庾廉和龙骧将军许拱也都能各自算一个,至于卢玄朗等一大批享誉大江南北的所谓名士大儒,差了许多格局眼界,这些老家伙也就只会盯着族品的上升和下降了。升了,欣喜若狂,降了,如丧考妣。在他们眼中,春秋国战中为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夫,只是粗蛮将种而已,将门一说,贬多过褒,在江南道这边,尤其不讨喜。
若她只是普通将门子女,早就被道德君子们戳断了脊梁骨,好在她是谁,是人屠徐骁的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