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袁庭山冒险仰头,结果看到一个小姑娘蹲在微微摇晃的枝丫上,扛着一棵金灿灿的向日葵?
树上树下,大眼瞪小眼。
“除了一个教我shā • rén的老头,我一般只跟死人或者快要死的人说话。超过二十个字的话,不死也要死。你自己数数看多少字了?”
少女说话十分生硬,说罢两边嘴角勾起,算是笑了一下?
袁庭山体内气机暴涨,便不只是嘴角流血,而是狰狞恐怖的七窍流血。但这一瞬,他的刀,绽出寸余长短的青紫刀芒。
那一日与轩辕青锋深入龙虎山,见到了一个垂钓的中年道士,只有他没心没肺吃光了朱红野果,起先袁庭山不以为意,但下山登船后,不知怎的传来一个声音,是那道人嗓音,只说了“龙吐水”三字,但转头四望,哪里看得到那道人身影。然后他体内就开始气海翻滚,煎熬到徽山时,上山是一路吐血登山,到六叠瀑后几乎是爬到六叠姐妹瀑布中的龙吐水下。以后背扛起倾泻直下的水流,以他的体魄,照理说能支撑半炷香便是极限,再坚持就要伤及内腑经脉,可他一坐就是十二个时辰,玄妙不可言。
境界一日千里。
这是袁庭山敢对那白马锦衣公子哥出刀的最大依仗。
如今只欠一本刀法秘籍而已!
袁庭山一刀撩起,参天大树一半枝丫都给斩断。
小姑娘不知何时蹲在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上,依然背着那棵碍眼的向日葵,平淡道:“呵,涨境界了。”
袁庭山这次是真的开始逃命了。
雁泣关原名早已被人忘记,只因前朝边塞诗人一句“南雁至此泣北声”,就成了雁泣关。此关由北凉重兵把守,以一夫当关之势,硬生生扼住了北方蛮子南下的通道。黑云压城,风雨满楼,大漠飞沙滚石,但远处模糊可见北凉士卒继续在风沙中操练。北凉此地寒苦与北凉铁骑一样甲天下,再往北去,虽是大漠居多,其中却也有成片的肥美水草,雁泣关一带尽是满目荒凉贫瘠。一袭白衣站在城头,左边站着毛发旺盛像头西域雄狮的典雄畜,右边则是穷酸老学究般的韦甫诚。
手握六千铁浮屠重骑的典雄畜张开血盆大口,站在城头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咆哮道:“将军,如今设立北凉道,大将军做那节度使自然是天经地义,谁敢抢这个老典非一板斧将他劈开,可这经略使的位子凭啥让那丰州牧李功德来坐?这老家伙捞钱的本事自称第二,没谁敢说第一,可由着他来治理北凉?我呸,老子口水吐他一脸,老典把丑话说这儿,李功德有胆量做这经略使,咱就带着六千铁骑把他给宰了!”
韦甫诚身子骨弱,风沙一吹,咳嗽连连,抬起袖口遮挡,含糊不清道:“别说混账话。经略使又不是稀罕东西,谁来坐这个位置都无关大局。倒是那个监察使,不知道朝廷那边会派遣哪个不怕死的家伙上任。”
典雄畜大大咧咧道:“韦夫子你他娘的就是穷讲究,这经略使咋就不是个东西了,北凉道第二大的官,不该是咱们将军去当吗?”
韦甫诚挥了挥袖子,无奈笑道:“你这个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家伙,经略使要是由将军去做,这才会出大事。假使朝廷有意如此,而大将军不拒绝的话……”
韦夫子话说到一半,就不再继续说下去,眯起眼望向天空滚滚黑云,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典雄畜愕然道:“到底啥个意思,韦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典这脑袋小时候给马踢过,不管用,一动脑子就脑壳疼。”
这倒是千真万确,正三品武将典雄畜年幼便力大无比,一次在街上拽马倒行,结果被发疯的大马转身踩踏,不说身上,脑袋就被狠狠踩了一蹄,不死简直就是个奇迹。不过北凉谁都心知肚明,典将军的脑子跟是否被马踏过有个卵的关系。
韦甫诚被这厮的泼皮无赖折腾得无语,字斟句酌打了腹稿后,才缓缓道:“你希望将军去凉州城做经略使,常年只跟文牍打交道,北凉军务一概不管了?”
典雄畜愕然,“这……”
白衣陈芝豹始终置若罔闻,只是转头望向一名北凉最新冒尖的小将。
此人姓车名野,出身北莽,却是最低贱的奴籍。他弓马娴熟,擅长技击,本是贵族豢养的一名死士,在北莽那边犯了滔天大罪,一路南奔,一人一马一弓便杀了二十多名北莽狼鹰士。这狼牙兵已是北莽仅次于大虎贲的第二等勇士,与北凉铁士大致相当。须知铁士筛选是如何的残酷:分发一把黄庐短弩或者铁胎硬弓,二十支箭,一柄北凉刀,携带三日粮食,五人一伍,就被丢入北莽国境,每人能割下北莽军士首级六颗,才可返程,此后还有步战骑战考核。北凉铁士不过九百人。车野投奔北凉军后,加入斥候,立即成为斩首最多的流弩手,去年跟随陈芝豹亲率六百骑突袭北莽白日城,一箭将巡视边防的北莽某位皇室成员she个通透,这小子与陈芝豹返回时,尾巴上吊着足足三万北莽铁骑!
满打满算,车野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车野身披银甲,手捧头盔,风沙扑面,岿然不动。
陈芝豹轻轻招手,示意车野上前两步,并排站在城头,他微笑道:“你说这天气会下雨吗?”
典雄畜拍了拍额头。将军也真是,有时间问这鸡毛蒜皮的事情,还不如跟老典说说那经略使到底是咋回事呢。
韦甫诚拇指擦了擦眉头,笑而不语。
年轻的车野摇头道:“回禀将军,不会。”
陈芝豹嗯了一声,继而再度沉默。
典雄畜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就要下城头去城外操练那帮龟儿子。
骤然,厚重黑云中展开一丝缝隙,一缕日光投射到城头,映照在白衣陈芝豹和斥候车野身上,因为后者身穿银甲,顿时银光闪闪,犹如一尊神兵天将。
此时,城外五六里外的那条饮马河两端,嚎叫震天。
饮马河上常年悬挂有一百多条铁索,这一刻悉数被分别站在两岸的士卒拉得笔直,五十人对阵五十人,在拔河!
不管士卒校尉,不管寒冬烈日,都得全部上身裸露。细皮嫩肉的,六、七月的时候在这拔上一两次,就得皮肤炸裂,如今马上入秋,算是运气好的。但再过几个月,才叫最惨,按照北凉军规,拔河输者何谓输?那就是连人带铁链都给对方拖进河里,夏天可以当作洗个澡,大冬天的,掉进河里能舒服?北凉军小山头不少,大柱国对此也从不计较,但禁止私自械斗,这是铁律。起了摩擦,行,要么去校场狠狠打一架,要么各带五十人来这里拔河。
当一个驼背老人在白熊袁左宗陪同下来到饮马河畔时,所有光膀子的大老爷们瞬间热血沸腾起来。
娘咧,大将军到了!
拔河争胜本就谈不上和气,从京城返回北凉的大将军一来,谁tā • mā • de愿意丢这个脸!
并未身穿甲胄的徐骁负手来到一队五十人北凉兵士附近,笑眯眯的,也不出声,只是看着铁链横河。
一百条铁链,逐渐有人被拉入河。
整整一炷香时间后,只剩下徐骁身边这条铁链始终横贯饮马河!
徐骁眯眼看着,看到两岸一百人已经有大半都是满手鲜血。
嘶吼已经透着沙哑。
左岸有人喊道:“赵铁柱,你他妈小时候没吃奶是吧,给老子站起来!”
右岸便喊:“只要手没断,都一个一个给老子撑着!谁第一个偷懒,回头到了军营老子非让你撅起屁股!”
“王八!你真当自己是缩头王八了?加把劲,你小子不是号称能开三石弓吗,这次赢了对面那帮龟儿子……”
“黄琼,你tā • mā • de才是龟儿子!”
谁都没有料到,铁链竟然被两拨人给硬生生拔断!
那一百人全部躺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皆是满手鲜血。
徐骁笑道:“好。”
不知谁第一个喊出声,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卒都扯破嗓子吼道:“大将军万岁!”
万岁!
那个驼背老人没有阻止。
他不说,谁又敢去京城那边碎嘴?
徐骁转身望向城头,自言自语道:“站那么高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