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敬意换了个温煦脸色,转头对最为倚重的次席客卿笑道:“劳烦洪兄了。”
洪骠淡然道:“分内事。”
场内一拳打爆客卿头颅的黄蛮儿,闲来无事,时不时伸脚踹踹那无头尸体,看得徽山众人毛骨悚然。
天生膂力举世无匹的少年看到洪骠出列,咧嘴一笑。
这时二房大管事火急火燎地跑来,一名被三房供奉起来的客卿坏心眼使了个绊子,管事扑出一个潇洒的狗吃屎,竟然顾不得怒目相向,只管爬起来冲到主子轩辕敬意身边,这名不知为何背脊发凉的管事嘴皮颤抖,踮起脚附耳小声道:“三爷死了。”
轩辕敬意以为听错了,皱眉道:“你说什么?”
管事身体打着摆子,颤声重复道:“三爷,轩辕敬宣,死了。”
轩辕敬意瞪大眼睛,但瞬间压抑下震惊,极力保持平静问道:“怎么死的?”
仿佛要抵挡初秋凉意的管事双手护住胸口,低头轻声道:“大夫人说是轩辕敬城杀死的。”
轩辕敬意终于忍不住怒道:“放你的屁!”
管事哭丧着脸委屈道:“是真的,三爷的尸体都还躺在庭院里头,没人敢动。”
心知肚明的轩辕青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她从未感觉到如此酣畅快意。
本性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子殿下见到这个场景,灵机一动。场内青鸟正把持扇男子追撵得像头丧家犬,徐凤年大声笑道:“青鸟,回了回了,这牯牛大岗已是后院起火,轩辕敬城做掉了轩辕敬宣,手足相残,可悲可叹啊。”
全场哗然。
客卿们都不是睁眼瞎,除去极少数不谙世事的武痴,大多都是人精,稍微联系轩辕敬意有违常理的表现,便知道北凉世子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离真相不会太远。
徽山这棵参天大树要倒?
树倒猢狲散,有些跑得慢的,可就会被大树给砸死。尤其是那些把身家性命都拿绳子捆绑在枝丫上的,注定死得最惨。
但是会倒吗?徽山会变天吗?
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
哪怕轩辕敬城真杀了轩辕敬宣,只要有老祖宗坐镇牯牛大岗,这个天便变不了!
至于轩辕敬城如何杀得了宗师轩辕敬宣,反正不论谁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干脆就不去想,转而将注意力投在那名一上山就掀起巨大波澜的世子殿下身上。一些个心眼活络的武散客卿则识时务地偷偷思量,是不是可以攀附在北凉王府?人往高处走,徽山秘籍是多,可能多得过武库听潮亭?轩辕老祖宗武力通玄无边,可终究跳不出江湖,江湖再大,对上当年曾在马背上冷眼俯瞰江湖的北凉王,算得了什么玩意?!
场面突然彻底失控。
“快看!大雪坪那边怎的一回事?!”
“莫不是人力造就的龙卷?”
“乖乖,这可是三龙汲水!莫非是老祖出关了?是要证道飞升?”
轩辕敬意转头望去,脸色阴沉铁青。
徐凤年趁热打铁,胡说八道:“喂,姓轩名辕敬意的老头儿,再不给本世子放行,大家可就都要错过一场百年难遇的好戏了。”
轩辕青锋很不识趣地锦上添花一番,平静道:“叔叔,殿下此次上山,是我爹邀请,得到老祖宗许可的。”
轩辕敬意犹豫不决。家丑不可外扬,给那灾星放行脸面上过不去,可如果执意僵持不让,任由世子泼脏水,徽山人心可就不稳了。等等!轩辕敬意的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如果管事所言确凿无疑,三弟轩辕敬宣已死,大哥倒行逆施后去大雪坪那边自寻死路,父亲轩辕国器本就无意家主一位,他日老祖宗渡劫长生,这徽山,由谁来一言九鼎?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轩辕敬意心中狂喜,但仍是一副难以抉择的神情。
所有人都屏住气息,耐心等待轩辕敬意的决定。
“要下雨了吗?”
徐凤年抬头看了眼天色,继而望向轩辕敬意笑眯眯道:“借个道,再借把伞。不为难吧?”
轩辕敬意面有怒意,但显然退了一步立场,语调不轻不重地吩咐身边管事,“去拿伞。”
徐凤年全部人马都带去了大雪坪,但轩辕敬意只带了心腹洪骠和黄放佛两名大客卿。
轩辕青锋走在最后。
一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画面场景,没来由历历在目。
那名自嘲一日不读书便三餐无味的男子,以前亲自教授她如何读书,说但凡开卷必有益,可不求甚解。手把手教她如何写字,如何撰文。说开卷之初,可取巧以奇句夺人眼目,使之一见惊奇,虎头蛇尾也不打紧。他曾让年幼的自己骑在脖子上,笑着说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要做好人,不妨先学狗。许多话许多事,那时候轩辕青锋还小,什么都听不懂看不真切,等到了可以理解的年岁,因为钻牛角尖,对他只有偏见和蔑视,这些年对于他那些诗赋文章,只有不屑讥笑,“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易涨易降大江水,易左易右墙头草,易反易复小人心”,“吃茶吃饭吃亏吃苦,能吃是福,多吃有益”……
如今再看再读再咀嚼,轩辕青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大雪坪风雨如晦,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