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妮蓉语气镇定地微笑道:“怕什么,客栈离关隘就这么点距离,他们还敢公然闹事不成,再说有师父与公孙叔叔压阵,这群鼠辈,来一只杀一只,来两只杀一双,来三只全杀光。”
肖锵也被刘妮蓉的语气感染,涌起一股曾被暮气遮盖的英雄气概,笑道:“我辈习剑,当有这份豪气。妮蓉,你以后境界必定比为师高出一筹不止!”
刘妮蓉微微一笑。
只不过当夜幕降临,鱼龙帮就笑不出来了。
本意是住在闹市,好让那躲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宵小们心生顾忌,谁知竟然被人瓮中捉鳖了。
刘妮蓉站在窗口,脸色苍白,客栈外头火把照耀得黑夜如同白昼,对鱼龙帮有企图的势力竟然有三股之多。
第一股是二帮主肖锵的仇家,有五六人,并未骑马,显然是要趁着肖锵金盆洗手前最后一趟行走江湖,把这个仇给报了。江湖自有江湖的不成文规矩,大体上有三条,第一条金科玉律是几代仇犹可由子孙来报,但一般不祸及妻女,造就灭门惨案,别说官府通缉,武林中人也会不齿,侠义之士,若能力所及,更可能会出手教训。再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别说那随意更换门庭的“三姓家奴”,就是才换一个师父,不论何种理由,都将是终生污点,故而拜师一事,几乎是江湖中人头等大事,不输士林中的士子及冠。第三条则是一旦摆完退隐仪式,摆过了金盆,倒去了碗中水,那么寻常恩怨,就要一概作废。
第二股势力并不出人意料,是白天貂覆额的女子,人人皆骑骏马。
最后一股简直让鱼龙帮心生绝望,感到五雷轰顶,竟是关隘折冲副都尉的大公子周自如,身后跟随骑兵bā • jiǔ骑,步卒甲士有二十余。
周自如的英俊脸庞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与二楼的刘妮蓉对视,缓缓道:“捉拿匪寇,闲杂人等自行避退。”
貂覆额女子言行无忌,丝毫不忌讳客栈鱼龙帮是否会听见,娇滴滴道:“周公子,说好了,那姓刘的女子归你,她手下那名佩单刀的小哥儿,可千万不能伤着分毫。”
周自如皱了皱眉头,没有答复。
隐约有不快的女子扯了扯嘴角,压下已经到嘴边的不敬言语,妩媚慵懒地高坐于马上,一只手贴在腰间,食指富有节奏地敲打着玉带扣上的纹头。
在这边境,有谁逃得出本小姐的手心?
为何男子可以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不许我们女子有面首三百?
本小姐偏偏就要!
周自如自认饱读兵书,并且能够娴熟运用于世事,这些年无往不利,不仅成了折冲副都尉老爹的首席幕僚,出谋划策,还亲自设局,让好些榜上有名的江洋大盗都栽倒在关隘里,光是赏银累计就有两千多两白银。周自如不顾老爹肉疼,将这些银两大部分都分发给替他们父子卖命的倒马关士卒,他虽说是关隘这一亩三分地上最大的公子哥,但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在百姓中口碑一向不错。这次针对鱼龙帮撒下大网,只是临时起意。三天前陵州那边的几位草莽找到周自如一名哥们儿,吃了一顿花酒,宴席上说要对鱼龙帮里一位叫肖锵的痛下杀手。周自如原本不打算掺和这种江湖仇杀,不过那几位武林中人办事也爽利,扣押了一名亡命流窜到倒马关附近的劫匪,二话不说交给周公子。周自如见他们只要求将鱼龙帮留在倒马关一宿,不需要亲手沾上脏活,也就应承下来。孰料鱼龙帮到达以后,竟拿出了一名北凉前任兵器监军的手谕私信,这让周自如措手不及,当下便懊恼上了这帮不知轻重的江湖莽夫。只不过周自如深知好不容易攒下倒马关周公子一诺千金的名头,实在不愿意败坏了去,只得硬着头皮唱黑脸,拦下鱼龙帮一伙,不过暗中已经做好准备,一旦两伙人火拼起来,就让心腹带兵插手,绝不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黄昏时与身为倒马关熟客的貂覆额女子相遇,一番密谈,改变了周自如略显保守的初衷,转而决心要让鱼龙帮吃一个大亏,既要将原先的江湖人情收下,那些属于鱼龙帮的货物盈利,周自如也要收入囊中。当然不是与那当下已是虚衔武散官的将军撕破脸皮,而是亲自带人将这笔买卖去北莽敲定了。有貂覆额这个北莽女子牵线搭桥,到时候从四品武散官该挣的,周自如会一枚铜钱不少地双手奉送,甚至只会更多。如此一来,周公子也算与那位前任兵器监军搭上了线。至于鱼龙帮几十号人的身家性命,周自如也只能心中歉意几句了。
再者,他的如意算盘,可不止是算到了一箭双雕!
高坐于马上神情淡漠的周自如抬头看去,悄悄做了个手势,客栈中某间屋子,马上有嗓子粗糙的汉子竭力喊道:“爷爷今天被你们堵在这里,算爷爷阴沟里翻大船,认栽,但爷爷我有鱼龙帮三十几号可以换命的好兄弟都在这里,谁敢上来寻死,爷爷算他英雄好汉!”
鱼龙帮帮众大多都站在窗边看戏,本来理所当然以为能将自己择在外头,还想着有一场兵抓匪的好戏可以欣赏,不承想就听到这几句,帮众们差点一口鲜血喷在窗户上。这位王八蛋寇匪是哪条道上的,几个性子急躁的年轻帮众,提刀就要循着声音去宰了这只不知道哪个池子里爬出的龟儿子。还未出门,二帮主肖锵与管事就来将众人拢到隔壁相连的三间房子里,不许任何人出手。鱼龙帮这些年可没资格做那种养尊处优躺着收银子的帮派,帮里成员也见多了你来我往的算计,这时候再蠢笨也知道落进了陷阱,一个个大气不敢喘。若只是帮派之间的寻衅厮杀,他们谁都不惧,只是客栈外头那骑兵与甲士,实在让人胆寒战栗,便是侥幸活下来,事后擅杀官军的大帽子一扣下,鱼龙帮还能在北凉江湖上立足?
刘妮蓉脸色苍白地来到一间屋子外,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伸手敲门。她行事不可谓不当机立断,身陷死局,连公孙杨都没有带上,单身赴会,带着莫大诚意,想要见识一下客栈内是谁要将鱼龙帮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沼。刘妮蓉寄希望于这些人只是想要银子,但她内心深处知道今夜十有bā • jiǔ是不能用银子摆平了。
手还没碰到门,蓦地寒光一闪,刘妮蓉悚然一惊,身体向后倾去,一柄锋利钢刀破门而出,刘妮蓉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刀锋仅在自己脸面上一寸距离划下的一丝刀线!
房中人一击没有得逞,果断收刀,一脚踢在房门上。刘妮蓉娇躯倒地前,单手一拍地面,身体旋转,躲过门板,站在走廊中,脸色铁青,看到一名吊儿郎当将刀背扛在肩上的年轻人。这厮走出屋子,抽了抽鼻子,与刘妮蓉对视后哈哈笑道:“早知道是个皮娇肉嫩的娘们儿,小爷我就出刀含蓄些了。”
刘妮蓉压抑下心中怒气,尽量平静地问道:“为何要陷害我鱼龙帮?”
那年轻刀客虽然玩世不恭好似市井调戏小娘子的寻常无赖,但看人眼神与握刀气势,却让刘妮蓉一阵心惊,果然是北凉军中的精锐甲士。记得爷爷刘老帮主说起过军旅将士与江湖武夫的不同,兴许都手上染血,可相比后者的狠辣,前者会多出一种真正渗透到了骨子里的悍不畏死,这种坚毅,是面对千军万马锻炼出来的心气,是死人堆里咬牙爬回阳间的煞气。刘妮蓉心中确认刀客的身份后,全身冰凉,心情跌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