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把命丢在这里的几具尸体外,剩下三十来号鱼贯而过,棋剑乐府也不例外,只不过那名手持一柄剑身油绿长剑的公子哥停了停,对马背上的刘妮蓉笑问道:“在下棋剑乐府王维学,敢问小姐芳名?”
前头几名不对路的江湖莽夫听见以后,身形不停,嘴上嘀咕道:“出来抢秘籍也不忘勾搭路边野草,真不是个东西!”
“棋剑乐府啥时候出了这么个斯文败类!”
“一颗屎坏了一锅粥,世风日下哪。”
自称王维学的剑士充耳不闻,只是抬头笑望向刘妮蓉,其余六位同门师兄弟与其他人一起前奔而去。
徐凤年笑了,“那本秘籍是真的。”
刘妮蓉碍于礼节,淡然道:“陵州刘妮蓉。”
这名剑士眼角余光瞥见众人远去,收敛起脸上轻浮笑意,不急不缓走向那本秘籍,弯腰捡起,放入怀中,临行前对一脸震惊的刘妮蓉微笑道:“姑娘好美的腿。有机会定要摸上一摸,才不负此生。”
曹长卿与帝王手谈,大宦弯腰捧棋盒,皇后见其进贤冠丝带斜坠,伸出纤手帮忙系紧。君王怜惜身侧棋诏八斗风流,见此仅是会心一笑,丝毫不怒。这桩美谈以讹传讹,被后来的文坛士林传成曹官子醉酒捏棋子,直呼大宦官名讳,高呼给爷脱靴,让读书人无限遐想。但这是只有在西楚皇朝才可能出现的士子风流。如今的朝堂,以及大多数人的草莽江湖,远没有这般诗情画意。大文人以铁板琵琶高歌大江东去,无疑是壮烈豪迈的,可那些日日夜夜在江面上讨生活的小百姓,少不得在收成不好时对这条大江吐上几口口水。鱼龙帮眼前那几具抢秘籍不成反丧命的尸体,不应了那句手起刀落人抬走的老话?徐凤年悄悄下马,前往几具尸体旁边,蹲下后翻翻检检,似乎想要发死人财。刘妮蓉原本对手下帮众的行径就有些脸红,看到姓徐的如此不顾忌江湖道义,更是撇过头。至于棋剑乐府剑士的言语调戏,除了脸面上必须要做给帮众们看的羞怒,其实心底早已麻木。仗势shā • rén的周自如也好,这位靠机敏心术抢得秘籍的北莽剑士也罢,不都是看着风流倜傥其实内里腌臜的一路货色吗?她对姓徐的,记仇归记仇,反而更接受这家伙的直截了当,最不济做了恶人也从不打幌子。棋剑乐府里出来的登徒子也不傻,过完了嘴瘾,就动身掠走,只是才奔出七八丈距离,就被一人拦路截下,竟是那兜了一圈主动重返险境的鹰钩鼻灰衣老者。老头天生长得一副凶相,嘴唇黑紫,桀桀笑道:“王维学,这趟猫抓老鼠的游戏,就你小子心眼用得最多,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爷爷宰了你后,拿到《青蚨》再栽赃给这帮北凉蛮子。”
王维学见到鹰钩鼻老者后,没有任何惊惧神情,从怀里掏出还没焐热的秘籍,嬉笑道:“宋老神仙说笑了,哪里是什么猫抓老鼠,分明是自不量力的猫抓老虎。我离开棋剑乐府前,师尊们曾吩咐在下只是与宋老借阅一番,事后定当双手奉还,不是抢。不过宋老若是不舍得借,我物归原主便是,不劳烦宋老动手,只不过江湖上都说宋老睚眦必报,恩怨分明,我王维学年纪轻轻,不敢确定是否惹恼了宋老?”
灰衣老者眯眼阴沉道:“既然你这乖孙儿识相,爷爷我也懒得滥杀一通,你放心,将《青蚨》还给爷爷,自然不会跟你这后辈斤斤计较。说起来我与你师叔祖仁字剑王鹤飞算是同辈,爷爷没猜错的话,这部吴家剑冢流出的《青蚨》,是你那个姓名有趣的师父想要。小子你放心,等爷爷参透了剑典,自然会去你们棋剑乐府,以物换物。莫要拖延时间了,拿来!”
王维学见这位凶名在外的魔头眼神暴戾,毫不犹豫就丢出了这本来历非凡的上乘秘籍。灰衣老者接过以后,看也不看就塞入袖中,再次伸手,狰狞笑道:“乖孙儿,别考验爷爷的耐心,再不老实一些,就要你的命了!就算那帮人在眼前,爷爷铁了心要杀你再走,一样是易事。”
王维学笑得天真无邪,赶紧从怀中抽出一张从《青蚨剑典》中撕下的书页,揉成一团丢给这位魔道巨擘,嘴上称赞道:“宋老料事如神,雕虫小技果真瞒不住老神仙的法眼,王维学佩服。”
灰衣老者搓开书页,确认无误后,脸色阴晴不定,好像在盘算要不要捏死这只棋剑乐府的后生。王维学站在原地,一脸无辜道:“宋老难道是想要我师伯祖提前出关叙旧?”
重获秘籍的灰衣老者伸手摸了摸鹰钩鼻,眼中阴霾散去,开怀笑道:“你这孙儿的性子倒是与棋剑乐府那些朽木不太相似,可惜误投师门,早些时候被爷爷看到,说不定就要收入门下,好好栽培栽培。”
失去秘籍的王维学瞧着更开心,笑道:“可惜了宋老的错爱,看来是小子没这份天大福气。”
老者转身掠走,身形如鹰隼,几个起落便不见踪迹。
徐凤年摸索了半天,除去几百两银票和几只瓷瓶,没有找到一本秘籍,看来这些江湖客也知道抢秘籍是命悬一线的勾当,没敢把真正值钱的好东西捎上。那名敢不把棋剑乐府当回事的灰衣老者显然不是一个弱把式,仅看轻功,稳坐二品境,抢这种人的东西,没些过硬本事不敢凑热闹的。再者争抢秘籍最要命的地方在于提防四面暗箭。春秋仍在时,当年武林中推选了一位声望武力皆有的盟主,带着四五百人的大队伍去对付一个指玄境老魔头,杀死魔头不过折损百来条性命,事后无主的宝物露面,死得人才叫多,盟主更是被同道中人剁成了肉泥,惨剧过后还是惨剧,盟主的庄子也在一夜之间化作灰烬,爹娘妻儿仆役近百人全部死尽,这以后人人想做的武林盟主再也没谁乐意去当。
注定要无功而返的乐府剑士王维学众目睽睽下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走向鱼龙帮,厚颜无耻道:“刘小姐,相逢便是缘分,我要去留下城,借匹马让我随行?若是没闲余马匹,我们共骑一马也行。”
刘妮蓉怒形于色。
徐凤年起身后笑道:“我的马借你。”
王维学笑眯眯道:“你也配?”
徐凤年一笑置之,不理睬这位出身名门的剑士,对刘妮蓉说道:“我去追那名老前辈,看能不能认个师父。”
鱼龙帮面面相觑,这姓徐的脸皮和胆识都是一点不输给那叫王维学的王八蛋啊。
徐凤年说完就慢悠悠地向着灰衣老者遁走的方位走去。坐于马车上的公孙杨望着这人的背影,发出一声叹息。再看到那名棋剑乐府的俊彦犹豫过后还是骑上马,然后黏在刘妮蓉身侧,公孙杨反倒是面容平静。徐凤年过了一座遮掩视野的山坡,才要鼓荡气机疾速奔走,就看到那灰衣老者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只小飞蚁,小东西眨眼间出现,眨眼后消逝,分明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南蛮蛊物。看到徐凤年的身影,鹰钩鼻老者捏爆小蛊,讥讽道:“小子在爷爷面前玩双蚁蛊,贻笑大方!”
徐凤年眼前悬空浮现另外一只飞蚁,坠地挣扎了一番便死去,当初追踪肖锵也是靠着这种从舒羞那里要来的蛊物,此时看着灰衣老者,徐凤年抱拳笑道:“我曾经听说过吴家剑冢的青蚨养剑胎秘术,十分玄妙,就想着与老前辈借阅一次,只要盏茶工夫,看完便归还,若有失敬之处,还望老前辈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