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二楼客房,徐凤年故意祭出飞剑吸引老板娘的注意力,然后以手刀割去她项上头颅,之后他就想要找出这名号称一招鲜的谢灵徒弟,且不说是否要shā • rén灭口,总归谨慎起见,要先确定秦武卒的行踪,没料到二楼没了少年踪迹,徐凤年也就先搁在一边。那名陶潜稚遗孀称不上贞烈,却也性子果决,约莫是想透了就算苟活于世,也逃不出慕容章台的手掌心,不用奢望去为夫君守灵和安然护送棺柩返回家乡,就恳请徐凤年救下幼女陶满武,这以后她含泪笑着求徐凤年出刀快一些,再就是莫要让女儿见到这一幕,徐凤年都应诺了。她闭眼等死后,临终前竟然不是去骂那名杀死夫君的恶徒,而是恨极了去毒咒那名与陶潜稚投帖结拜的董胖子,要这名只是没有亲自护送她们赶往留下城的北莽青年权臣,此生不得好死!女子心思,实在难以揣测。
徐凤年缓缓站起身,不与黝黑店小二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想活?可以,我不像你吃人心肝的魔头师父,不滥杀无辜。你放了她,我放了你。”
秦武卒手脚颤抖得越发厉害,小女孩本来就被勒得稚嫩脖子铁青发紫,少年无意中加重力道后,她呼吸困难,几乎濒死。泪流满面的秦武卒恍然未觉,他在隐蔽孔洞中亲眼见到徐凤年眨眼杀死闸狨卒的手段,知道这个戴了面皮的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远非看着那般的温良恭俭,少年只是如同一头受伤的幼狼,死死盯着站在谢老酒鬼尸体边上的年轻刀客,咬牙问道:“你说话算数?”
徐凤年平静问道:“要不然你勒死她试试看?”
秦武卒微微松了手臂力道,犹豫不决。客栈内外都是鲜血和死人,这得用掉多少具棺材啊。少年心中交织着不可言说的悲愤惊惧。掌柜酒鬼与老板娘再吝啬抠门,从他在鸭头绿客栈扎根第一天起,便不是至亲胜似至亲,况且老鬼若真是小气,也不会教他那一手保命绝技。秦武卒颤声问道:“你发个毒誓,我放了她,你不许杀我!”
店小二赶忙补充一句,“也不许断我手足,让我生不如死!”
徐凤年点了点头,“有一个条件,你去将谢灵的秘籍找来给我,我看完以后归还给你。秦武卒,要知道,真要折磨你,我有的是花样。”
这一刻度日如年的秦武卒慢慢松开手臂,但其间重新勒紧,几次反复,终于下定决心松开小女孩,将她往徐凤年那边推搡了一下,只不过稚童踉跄后便站定,没有向徐凤年走去。秦武卒顾不得小孩子的想法,给自己找了一条后路,“我这就去找,但老酒鬼和老板娘藏东西都很巧妙,我需要一些时间,你千万不能等得不耐烦就杀入客栈。”
徐凤年摆摆手,秦武卒跑入客栈,徐凤年走到叫陶满武的小女孩身边,看到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敢哭出声。
徐凤年坐在台阶上,安静等待稍后肯定会重返鸭头绿的慕容氏三十余轻骑。终归还是没有拔出春雷,这等世间唯有天知地知他知以及李淳罡知道的微妙裨益,不比开窍极泉差上半点。养十二剑胎,那是未雨绸缪的偏锋诡道,闭鞘养刀意,才是正途王道。当初羊皮裘老头入天象,闭剑多年不出一剑,才造就了剑开天门的巍峨气象。世人遇不平事,不平则鸣,这叫作不吐不快,谁都能做到,没什么难处。但关鞘不出,除非身陷死境,才将万事斩平,这才是养剑精髓所在。
须知李淳罡曾亲口所言:老夫年届而立,闭剑大成,只觉胸中有剑意万千,张口一吐,能教天地翻覆。
徐凤年怎能不心生向往?堂堂一个世袭罔替的世子殿下,不去享受偎红倚翠荣华富贵,偏偏要独行北莽,何尝没有将自己一步一步逼到绝境去养刀的心思?若非对羊皮裘老头敬佩到了极点,在雁回关城头,面对吐骊珠以后的女魔头黄宝妆出言侮辱李淳罡,徐凤年做出握刀柄的动作,那可千真万确是在求死啊。可惜,这份敬意,哪怕与那邋遢老头离别在即,也不曾说出口。
徐凤年摘下春雷,顶在下巴上,自嘲道:“矫情。”
那匹劣马不知何时来到了已无城墙阻隔的客栈院落,在世子殿下面前低头,蹭了蹭主人。徐凤年伸手抚摸鬃毛,笑骂道:“兄弟,今天这档子事,都怨你。不过因祸得福,没冤枉那几十两银钱。”秦武卒紧攥着一本泛黄古籍,在门槛后头天人交战,始终没有勇气用那一招鲜撂翻这个比魔头还魔头的可怕角色,老老实实来到台阶下边,双手奉上蛇吞象秘籍。
徐凤年飞快翻页浏览时,没有抬头,问道:“秦武卒,你怎么处置那些与你躲在地窖里的姑娘,尤其是那个叫樱桃的?”
秦武卒心神一震,低头不语。
徐凤年撕下一半秘籍揣进怀中,将上半部丢给黝黑少年,“这半部秘籍就当作是救她们的。”
秦武卒接过让老酒鬼成为北莽魔道第十人的秘籍,城府浅淡,遮掩不住眼中的欣喜若狂,双眼通红问道:“若是我杀了樱桃姐以外的女子,公子能否多给我几张书页?”
徐凤年摇头道:“不能。”
秦武卒眼神逐渐坚毅起来。叫陶满武的小女孩似乎对人物气息有种敏锐直觉,吓得往后撤了几步,她明明对徐凤年怕得要死,可仍旧选择躲在他身后。在二楼房中,当她察觉到娘亲的异常,也曾这般举动,选择站在陌生的徐凤年身后。
将要亲眼目睹人性一点一滴殆尽之时,徐凤年笑了笑,温颜说道:“不逼你去杀喜欢的女子。我怀里半本秘籍,有八十四张书页,稍后马上有慕容氏骑兵来袭,你拼死一名骑兵,我便送你一页秘籍。这笔买卖,做不做由你。”
秦武卒一发狠,咬牙道:“我做!”
骇人魂魄的马蹄声阵阵传来,小姑娘脸色雪白,蹲在一旁,轻轻拉住徐凤年的袖口。秦武卒抄起慕容江神那把搁在门口的六十斤铁矛,就冲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黝黑少年倒拖着一杆铁矛,瘸着腿走回客栈,咧嘴笑道:“公子,都杀完了。”
徐凤年撕下三十页,丢给这名亡命之徒。
秦武卒伸出手指在嘴里沾了沾血水,一页一页数过去,抬头说道:“我杀了三十一名骑兵,公子才给了三十页。”
徐凤年笑了笑。
秦武卒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噤若寒蝉。
徐凤年站起身,走回客栈,轻声道:“去帮我寻几件干净合身的衣衫,再装上一些碎银。我在原先房间等你。对了,等我走了,你记得将谢掌柜和老板娘合葬在一起,再有就是这孩子的娘亲,也找一副柳州棺材葬了。如果等到了需要剩余秘籍的那一天,你就去北凉幽州找一个叫皇甫枰的将军。至于寻我报仇之类的事情,你有这个英雄气概,我不拦着,只不过到时候下场如何,你自己多思量思量。”
在房间换上依旧是黑衫白底的素雅服饰,徐凤年不得不承认门外候着的秦武卒是个很伶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