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抚摸了一下马鞍侧的绿泉枪身,轻轻说道:“徐骁这只虎老威犹在的北凉山大王,在等北凉世子有足够的实力去世袭罔替,去全盘接手北凉军。但想要让那个年轻世子在跟陈芝豹的争斗中不落下风,一来徐骁出力不讨好,怎么出手都是错,二则陈芝豹有春秋大战中积攒出来的巨大先天优势,所以徐骁必须要在这几年中慢慢雪藏陈芝豹,为他的长子争取时间。若是北莽南下太快,就算匆忙扶起世子上位,北凉军心肯定仍是多数倒向陈芝豹,恐怕到最后也就大雪龙骑和龙象、凤字营这几支亲军会留在徐字王旗之下。话说回来,这趟敲打北莽,用次子领兵的龙象军几乎是北凉王唯一的选择,既能够为两个儿子铺路,还能在陈芝豹身后那座山头那边说得过去。这次出兵北莽,没有拿你的嫡系去填窟窿,面子上过得去。说到底,徐骁的吃相很好看,北凉军内部方方面面都没理由指摘。”
董卓自言自语道:“换成是我,一样会不惜代价,就算龙象军全部打没了,也不心疼。将才帅才,肉疼心疼,都是不一样的。何况龙象军还留下两千,事后重新成军,可以随便拉出八千兵强马壮的骑兵。龙象军战力减少不会太多,我用屁股去猜都知道这八千兵力肯定是某位或者几位在北凉王换代时会保持中立的人物手中的精锐老卒,如此一来,就等于新北凉王和陈芝豹的一番暗中此消彼长了。这种手笔,是兵书上读不来的阳谋。”
校尉呆了一呆,喃喃道:“那人屠谋划得这么远啊。”
董卓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北凉能跟北莽、离阳三足鼎立?我听说北凉王府听潮亭有一位谋士叫李义山,先前一直被两朝大人物们低估成只会治政一方,说他论起带兵和庙算,连死了好些年的军师赵长陵都比不上。我看啊,都是李义山的韬晦,这个读书人,正奇兼用,才是值得我董卓去敬重的人。北凉军三十万铁骑能够在十几年中保持战力,偏居一隅之地而强盛不衰,大半功劳都是李义山的。他若是死了,我很好奇谁还有资格和能耐为新任北凉王出谋划策。”
校尉嘿嘿笑道:“就不能让朱魍刺杀了此人?”
董卓拿北莽刀鞘重重拍了一下小舅子的头盔,“才给你说阳谋的紧要,就动这类歪脑筋,真是茅坑里的石头,教不会!”
校尉委屈道:“将军你不就是以诡计多端享誉咱们北莽吗?”
董卓破天荒没有多话,在心中自嘲:老子这叫有几分好处出几分力。
校尉受不住姐夫的沉默,好奇问道:“将军,你说那人屠的次子挨了掏心一剑,会不会死?那家伙在咱朱魍里头可是有‘掏心’的称号。”
董胖子想起朱魍首席刺客的那一剑,惋惜道:“那一剑的风情呀,可怕是可怕,但还没能到刺死徐龙象的地步。”
葫芦口战场,白熊袁左宗望着徐龙象胸口那一柄剑,怒气横生,他是离阳王朝军中战力跻身前三甲的将领,知道这一剑的狠辣,不可妄自拔出,剑锋初始分明是刺在了心口上,只是徐龙象气机所致,才滑至左胸,一刺而入。不光是剑锋通透胸口,利剑离手,犹如一截无根柳枝,随手插入即可成荫,剑气在黑衣少年体内茂盛生长,不断勃发。徐龙象何等体魄,直到现在,胸口鲜血才略有止血的趋势。
袁左宗虽然怒极,但养气功夫极佳,轻轻咬牙,记住了这名刺客,朱魍的当家杀手,号称“一截柳枝掏心窝”。
徐龙象问了第二个问题,“还要往北才能找着我哥吗?”
袁左宗微微心酸,摇头笑道:“义父说到了葫芦口就可以回家了,世子殿下很快就可以返回北凉。”
徐龙象哦了一声,“那我在这儿等等。”
袁左宗说道:“不用,义父叮嘱过,殿下回家不经过这儿。”
袁左宗本以为会劝不动这位天生闭窍的小王爷,不曾想黑衣少年只是用心思索了片刻,就点了点头。
袁左宗望着血流成河的沙场,第一次期待着那位大将军嫡长子返乡。
他此时才记起徐凤年竟然已是三次出门游历。
北凉驿路上,杨柳依依,一名书生牵着位小女孩,无马可供骑乘,也别提付钱雇用一辆马车,不过走得不急,驿路杨柳粗壮,走在树荫中还算扛得住日晒。
一大一小相依为命,这一年多时间走得倒也开心,本就是苦命出身,都不怕吃苦。
“陈哥哥,我们是要去见那位徐公子吗?”
“也不一定,我想不想见他,还要等走遍了北凉才知晓。当然,他肯不肯见我还两说。他毕竟是世袭罔替的北凉世子,不是一般人。”
“徐公子是好人呀,还去许愿池里帮我捡钱呢。后边他送给我们的西瓜,吃完了用皮炒菜,陈哥哥你不也说好吃吗?”
“好人也有做坏事的时候,坏人也有做好事的可能,说不准的。”
小女孩也听不懂,只是笑着哦了一声。
书生见四下无人,偷偷折下一截长柳枝,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小女孩头上。
他曾自言死当谥文正。他曾给将军许拱递交《呈六事疏》。他曾在江南道报国寺曲水谈王霸中一鸣惊人。
这位就是携带小乞儿游历大江南北的穷书生陈亮锡。
遥想当年,阳才赵长陵初见人屠徐骁,携带丫鬟家仆浩荡六百人;阴才李义山则独身一人,也是这般落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