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使大人抚须笑道:“有理,有理啊。”
丰盛晚宴过后,李功德和夫人也识趣,虽有千般言语在心头,却仍是忍着不去打搅年轻人相处。
一座翘檐凉亭内,方虎头在人领路下七绕八拐,好不容易去了趟茅厕,回来后啧啧称奇道:“标长,你家连茅房都宽敞富贵得不行,今儿可得给我找张大床睡睡,回家后好跟乡里人说道说道。”
“瞧你这点出息!”
李十月拿了一粒葡萄丢掷过去,方虎头笑着一张嘴叼在嘴里,李十月再丢,跟遛狗一般,方虎头也不计较,玩得不亦乐乎。
陆斗骂人也是古井不波的腔调,“俩憨货。”
李负真安静贤淑地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当然不会知道在北莽那边,方虎头给她弟挡过几乎媲美北凉刀的锋利刀子,李十月也在情急之下直接用手给方虎头去拔掉数根箭矢,其中一根乌鸦栏子的弩箭就曾穿透了他的手掌。
李负真更不会知道作为先锋斥候的他们一路赴北,拔除一座座烽燧,这些游弩手曾经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李翰林突然转头望向李负真,问道:“姐,还喜欢那穷书生?”
李负真神色有些不自然,李翰林也不想让姐姐难堪,很真诚地笑了笑:“姐,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感到很陌生的李负真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李翰林望向亭外,“以前我没有资格说什么,现在可能稍微好些。那个书生心机深沉,两年前我这般认为,现在更是如此。毕竟我自己就是个坏人,看坏人总是很准。可既然你执意要喜欢,我总不能多做什么。但你错过了凤哥儿,姐,你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李负真缓缓低头,两根纤细如葱的手指捻起一片裙角,问道:“因为他可能成为北凉王?”
李翰林蓦地哈哈笑道,“当我什么都没说。”
望着去跟方虎头掰手腕的弟弟,李负真只觉着很茫然,索然无味,告辞一声,就离开了凉亭。
李功德来到凉亭远处,站得很远。
陆斗一脚踢了下忙着与方虎头较劲的李翰林,李翰林小跑到他爹跟前,嘿嘿笑道:“爹,有事?难不成还是娘管得紧,跟我这个当儿子的要银钱去跟同僚喝花酒?要多少?几千两别想,我兜里也才剩下不到一百两,爹,对付着花?”
李功德骂了一声臭小子,缓缓走开。
李翰林犹豫了一下,朝陆斗三人摆摆手,跑着跟上,搂住老爹的肩膀,跟这位在北凉骂声无数却仍是他李翰林心目中最为顶天立地英雄气概的老男人,一起前行,但做了个仰头举杯饮酒的手势,就禀性难移地笑道:“爹,儿子挣了银子,不多,却总得孝敬孝敬你老人家,要不咱爷儿俩喝几斤绿蚁去?”
这一天在城内离李氏府邸不远的一座雅致小酒楼里,经略使大人跟当上游弩手标长的儿子,连酒带肉,才花去了寥寥十几两银子。
那些年,这个儿子经常在老人故意藏得不隐蔽的地方偷去动辄千两银子,去凉州或是陵州一掷千金,可李功德其实都不心疼。
更早时候,为了换上更大的官帽子,出手便是整箱整箱的黄金白银,李功德也不心疼。
这一天,才花了儿子十几两银子,老人就心疼得不行。
宋玉井是一名考评中上的捕蜓郎,虽然年纪不大,仅二十五岁,却已经在李密弼编织的那张大网上蛰伏了十二年,从无纰漏,因此才得以监视在朱魍名单上极为靠前的徐北枳。
北莽版图辽阔,而捕蜓郎和捉蝶娘才寥寥数百人,若是人人都要单对单盯梢,未免过于捉襟见肘,足以见得徐北枳在影子宰相李密弼心目中的重要性。宋玉井盯了这名徐家庶出子弟已经六年,恐怕是世上对徐北枳生活习性最为熟悉的存在。徐北枳及冠以后便经常出门游山玩水,这一次携带侍童王梦溪两骑出行,宋玉井起先也并没有觉得如何异常,只是当朱魍内部代号“六”的弱水茅舍传出那个惊人消息,宋玉井可以说是如遭雷击——北院大王徐淮南给人割去头颅,身首异处!
昔年北莽第一权臣的头颅至今下落不明!
与徐淮南同朝为官多年的主子李密弼已经亲自赶赴弱水源头,就在茅舍住下。宋玉井身为掌控北莽王朝秘密的核心人物,十分清楚李密弼跟这位由如日中天渐渐到日薄西山的北院大王关系不俗,堪称君子之交,故而这些年名义上看似严密监视茅舍,却也只是派出朱魍头号杀手一截柳,并非其他精于找寻蛛丝马迹的角色。一截柳擅长shā • rén,自然也擅长杀同行,实则是保护徐淮南不被皇帐宗亲落井下石。那支铁骑劲旅也由徐淮南旧部将领发号施令,可以说徐淮南致仕以后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写意,有李密弼亲自把关,不至于有不利于北院大王的流言蜚语传入皇宫王庭。宋玉井一直以为全天下能要徐淮南性命的,除了女帝陛下再无他人,可朱魍素来是陛下铲除异己的那把惯用袖中刀,既然不是朱魍,会是谁?宋玉井打破脑袋也想不通,也不敢去深思。与天大秘密一起出现在宋玉井这边的,还有数名考评不输于他的提竿男女,男三女二,宋玉井被临时授符可以调动宝瓶、金蟾两州所有朱魍势力,外加一千两百骑的兵权,可宋玉井却毫无手握大权的激动,只有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