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龟一板一眼说道:“陆某会将公子的建言转述教主。”
徐凤年学某个小姑娘呵呵一笑,算是下了逐客令。
陆灵龟还算手段利落,也不再废话,拨转马头,带人离去。穿着清凉的美妇人不忘回眸一笑。
徐凤年在原地发呆,对于逐鹿山这帮实力不容小觑的魔头倒是不太上心,只是对那个如烟云中蛟龙露出一鳞半爪的教主,有些忌讳,别看徐凤年方才半点不信陆灵龟的言辞,可心里丝毫没有掉以轻心。
逐鹿山屹立江湖八百年不倒,甲子之前那场劫难,在魔教历史上也非最为惨烈。一百年前,几乎历任剑仙,除去前后五百年第一人的吕祖,无一例外,都曾御剑去逐鹿,大杀一通。各个王朝,立国者大多雄才伟略,继承者也多半不输太多,可之后就江河日下,偶有一位中兴之主力挽狂澜,也不过是延长国祚。但是逐鹿山的教主,到上一任刘松涛为止,总计九人,俱是只差王仙芝一线的江湖霸主。教主座位,宁肯空悬几十年,也绝对不会让庸碌之辈坐上去,只要谁成为教主,不管在逐鹿山以外是如何籍籍无名,必定都是不世出的大风流人物。像那刘松涛,走火入魔后,出逐鹿山,shā • rén过万,以至于江湖和朝堂都是坐立不安,纷纷死命拦截,可仍是全无裨益。春秋九国,光是皇帝就给刘松涛杀掉两个,一个在龙椅上给刘松涛分尸,一个在龙床上莫名其妙丢了脑袋。中原大地上的公卿将相被屠戮者更是不计其数,传言最终是龙虎山那一任天师赵姑苏亲赴龙池,折损气运紫金莲六朵,借天人之力烙下九字谶语,万里之外用浩浩荡荡九重天雷钉杀刘松涛。与刘松涛同一辈的惊才绝艳之人,不论剑仙还是三教中人,无一例外,都不曾证道长生,约莫是天意震怒其袖手旁观,天门紧闭二十年。
徐凤年自嘲一笑,早个几年,最喜欢听刘松涛这样的人这样的故事,可真当自己在泥泞里来回滚上几趟,也就不羡慕了。成天飞来飞去的,几百刀下去都砍不死的,算哪门子的江湖人,都是神仙人。徐凤年轻轻撇了撇头,晃去紊乱思绪,不去想什么逐鹿山什么教主,一手抽出袖口,做了个前行的手势。
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北凉步军统领的顾大祖轻轻跟上,两人并肩,不再暮气沉沉的老人轻声笑道:“殿下,先前厚脸皮跟你要了个烫手的官职,切莫当真,如今北凉铁骑缺什么,要什么,顾大祖也知道些,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徐凤年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点头道:“先前让怀化大将军钟洪武解甲归田,我的手脚并不光彩。马上再去动燕文鸾,就算是徐骁亲自出手,也不容易,何况还是我。不过顾将军请放心,说好了的步军副统领,肯定就是你的。”
顾大祖笑问道:“我顾大祖在水战方面还有些名气,当这个步军副统领,殿下就不怕给战功卓著的燕文鸾排挤得灰头土脸?连累你这个举荐人也跟着丢人现眼?”
徐凤年摇头道:“表面看上去天时地利人和都在燕文鸾那边,可我当年初次游历江湖,看见某个客栈墙壁上有句话说得好:站得高不能坐得太久,莫仗一时得意遮住后来人。燕文鸾培植嫡系二十年,导致一潭死水,此人看着如日中天,在北凉步军中一言九鼎,其实也不是真的铁桶一座。官场上,地头蛇有地头蛇的优势,过江龙也有过江龙的优势,再说了,如果燕文鸾吃相太难看,真要跌份儿跟我这种纨绔子弟怄气到底,我就借驴下坡,让他陪钟洪武一起含饴弄孙去。”
顾大祖回首瞥了一眼黄裳所乘坐的马车,感慨道:“如果黄裳是愚忠酸儒,就不会去北凉了。”
徐凤年笑了笑:“北凉将军后人,即是所谓的将种子孙,除了些二三流家族,少有让宗族子弟去边境上戎马生涯,骑军统领钟洪武就没有让钟澄心从军,一来是不愿断了香火,二来是眼神毒辣,认准了武人治凉二十年,积弊深重,到头来肯定还要换成熟谙治政的文官接手。可这些年朝廷小锄头挥得起劲,挖起墙脚来不遗余力,以前是严杰溪成为皇亲国戚,接下来又是晋兰亭得势,又有大儒姚白峰入京为官,都是千金买骨的大手笔,致使北地本就不多的士子蜂拥入京。其实对我而言,即将赴京入台的黄裳有多少斤两的真才实学无所谓,关键是他这个清流言官肯去北凉为官,就足够。朝廷恶心北凉整整二十年了,以后也该风水轮流转。”
顾大祖闻言豪迈大笑,十分酣畅。心底一些敲定的试探举措,也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白头小子年纪轻轻,已是这般大气,他一个老头子何须小心眼行事?
兴许是否极泰来,在龙尾坡甲士截杀和坡下魔教拦路之后,一行人走得异常平静,稳稳当当临近了采石山。进山之前路边有座酒摊子,卖酒的老伯见着了胡椿芽,就跟见到亲生闺女一般,死活不要酒钱,拿出好酒招呼着马队众人,胡椿芽也没拿捏架子,亲自倒酒给黄大人、徐瞻、周亲浒几人,至于徐凤年这帮让她又惊又惧的角色,自行忽略不计。徐凤年一直对这个刁蛮女子没有好感,此时心想确实是不管如何惹人生厌的女子,到底还有几分心柔的时候,胡椿芽兴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最讨喜的时候,不是她浓妆艳抹红妆嫁人时,不是她意气风发走江湖,可能就是这种无关痛痒的一颦一笑。
徐凤年坐着喝酒,顾大祖一碗酒下肚,喝出了兴致,抬头看山,满眼大雪消融之后的青绿,朗声道:“天不管地不管,酒管。”
黄裳一口饮尽,抹嘴后也是笑道:“兴也罢亡也罢,喝罢。”
徐凤年没有凑热闹,只是笑着跟袁左宗碰碗慢饮一口。
采石山情理之中远离城镇闹市,入山道路四十里,皆是狭窄难行,否则早就给官府打压得抬不起头,不过之后二十里,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大幅青石板铺路,可供三辆马车并驾齐驱,可见采石山的财力之巨。
道路在青山绿水之间环绕。
胡椿芽跟山上一名地位颇高的中年汉子在前头低声言谈,她时不时转头朝徐凤年指指点点,汉子面容深沉,眼神凶悍,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没什么好观感。徐瞻、周亲浒两人自然不希望惹是生非,可在采石山,胡椿芽便是那当之无愧的金枝玉叶,徐瞻可以提醒几句,可他不愿说,周亲浒想说,却知道不好开口,一时间道路上的气氛就有些诡异了。随着迎接胡椿芽的人马越来越壮大,几十骑疾驰而至,气势半点不输龙尾坡上的军伍健卒,一声声“大小姐”此起彼伏,更是让胡椿芽得意扬扬,神态自矜。
尤其是当一名神态清逸的青衫剑客孤骑下山,出现在视野后,更是让胡椿芽眼眶湿润,好似受到天大委屈。气韵不俗的剑客应了那句“男人四十一枝花”的说法,越老越吃香,腰间挎了一柄古意森森的长剑,两缕剑穗摇摇坠坠,除了剑,还有一枚醒目的酒壶。青衫男子在马上弯腰,眼神爱怜,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然后对众人抱拳作揖致礼,徐瞻、周亲浒这两个后辈也都赶忙恭敬还礼。采石山财大气粗,人多势众,他们这般单枪匹马逛荡江湖,万万招惹不起,出门在外靠朋友,尤其是无名小卒行走江湖,跟希冀一鸣惊人的年轻士子闯荡文坛是一个道理,都讲究一个众人拾柴火焰高,能够结下一桩善缘才是幸事。名声靠自己拼,更靠前辈们捧,老江湖都懂。
入赘采石山的赵洪丹知道自己女儿的习性,对于一些泼脏水的言语,貌似全然不信,反而对“徐奇”格外看重,上山时主动勒马缓行,温声说道:“椿芽不懂事,她这趟出行,多亏徐公子照应着。这次造访采石山,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徐公子一定要直言不讳。既然相逢,那都是自家兄弟了,就把采石山当成家。”
徐凤年笑道:“徐奇对采石山闻名已久,赵大侠的九十六手醉剑一鼓作气冲斗牛,更是江湖尽知。这次叨扰,徐奇在入山之前实在是有些忐忑,跟赵大侠见过以后,才算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