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爹看着那些gāo • guān厚禄渐渐发福的老家伙,突然就觉得一个个都不认识了。当年还有兄弟敢当面骂爹不争气,说要是老子当大将军只会比你徐骁当得更好,还有老兄弟愿意半夜发疯,拎着一坛子酒就跑来爹的军帐说要划拳拼酒,也还有老兄弟嬉皮笑脸跟爹威胁说要是不定下娃娃亲,就没得做兄弟。
那会儿,李义山和赵长陵都还在,钟洪武、燕文鸾一大批人都还没老,陈芝豹、袁左宗这些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那时候爹最喜欢打仗,从来不怕死人,爹自己都不怕,你们谁敢怕?没有胆子就趁早滚回去搂着婆娘热炕头去。所以只要有仗打整个人就疯魔,没有仗打,也要死皮赖脸去跟那些大官求仗打。你要银子?老子可不好这个,有多少就给你多少,都送你们。嫌少?那就先赊着,等老子打赢了仗,你们让人整箱整箱用马车拉走就是!要军功?也行,只要给老子一点残羹冷炙,别太亏待了去拼命的兄弟,你们的子孙只要来过个场,打仗的时候离战场十万八千里都没事,事后一样大把军功都白送他们。这么一来,谁不乐意跟爹做买卖?一本万利,傻子才不做。
然后朝廷就开始都知道有那么一个姓徐的年轻蛮子,辽东贫贱出身,侥幸冒头以后,不贪财,也不贪功,就是想死在战场上。于是到最后,跟爹关系好的朝廷大员,很乐意给人马给兵器,想着靠爹的军功让他们在庙堂上大声说话。跟爹关系不好的仇家,更愿意,你徐骁活腻歪了是吧,那就滚去啃最硬的骨头,打最难打下来的死仗。
然后,爹就这么打仗打着打着一路南下,朝廷那些高高在上的砥柱栋梁,一直瞧不起爹的豪阀世族,总算乐意掀起眼帘子那么一瞧,才有些怕了,不知不觉徐蛮子咋就兵马雄壮了?
徐骁咧嘴一笑,伸出一只手掌,“五万铁骑。爹用五万铁骑就灭了北汉。北汉的年轻皇帝当年跟你爹叫嚣,说姓徐的配不上你娘亲吴素,还说你娘是瞎了眼,根本不配练剑。爹也不跟他吵,最后带着六百精锐铁骑,直接从皇城大门突入,冲入了那座金銮殿。那家伙瘫软在龙椅上,吓尿了裤子。”
徐凤年眼神温暖笑了笑,这桩事迹其实早就烂熟于心,听得起茧子了,但跟以往直接表露在脸上的不耐烦不一样,如今只要徐骁愿意说,他就愿意听。
徐骁突然尴尬一笑,显然是口渴了,朝刻意站远的袁左宗招招手,“去拿两壶白酒来,不用温热,越烧刀子越好。”
袁左宗很快拎来两壶酒,徐骁和徐凤年一人一壶。
徐骁这么一个停顿后,就不再说他的那些往事,轻声道:“韩生宣死了,柳蒿师也死了,差不多就只剩下半截舌元本溪和赵黄巢了。爹做不到的事情,儿子做到了,爹更高兴。爹这次离开北凉,除了给燕文鸾等人最后一个机会,其实主要还是想走一走你当年走过的路,中途去了晋家的府邸,也没想着如何为难他们,不过听说晋兰亭晋右祭酒的老爷子,知道爹过门而不入之后,当天就给活生生吓死了。”
徐凤年无奈道:“也不让人家过个好年。”
徐骁一笑置之,望向西北,缓缓说道:“爹这两年都在想一件事情,如果北莽真铁了心要不顾大局执意南下,那么最后,爹交到你手上的家底有多少。”
爹这辈子打了那么多场仗,输赢都有,输少赢多,可输的时候那是真的惨,一败涂地,有两次更是几乎算全军覆没,惨到没人觉得爹还能东山再起。打败仗后,看到那些一张张被硝烟熏黑的年轻脸庞,看到爹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一点都不觉得跟错了人,爹就憋屈得慌,当时就发誓,就算老子侥幸当了大官,有了儿子,也一定要让这小子将来亲自去战场上走一遭!只能这样,爹才觉得对得起那些士卒,心里才好受一点。但真等自己有了儿子,像当年赵家要招你去京城做驸马,其实爹不是没有想过答应下来,那时候爹就想着,要愧疚就愧疚爹一个人,爹以后到了地底下,再跟老兄弟们赔罪就是了,心底还是很自私想着自己儿子别遭这个罪。然后爹就拎着酒去听潮阁找义山喝酒。知道吗,义山直接就把酒丢到了屋外,是后来他听说你小子跑去闯荡江湖了,我再去找他喝闷酒,义山才有了笑脸,喝到爹都根本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