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撇了撇嘴,有点罕见的尴尬,“大概是说了我没听到而已。”
裴南苇冷笑道:“再者,北凉贫瘠,士子更是凋零,结果都被你双手奉送给了朝廷,你这个世子殿下,真是好大的肚量!”
徐凤年摸了摸能撑下两大青花碗青精饭的肚子,自嘲道:“肚量是不小。不过好人有好报,当下不就有近千外乡士子来北凉扎根了?”
幽州青案郡再往北便是边境胭脂郡了,之所以被称为胭脂郡,在于胭脂的婆娘出了名的俊俏,哪怕在中原地带也久闻其名,江南道一些富贵老翁都以纳了一房正值妙龄的胭脂郡女子为荣,许多有些姿色又不甘受苦的胭脂郡女子,大多喜欢离开边关前往富饶的中原,一去不复还,即便其中许多可怜女子沦落风尘,也绝不回头,被离阳朝廷嘲笑为墙里开花墙外香。胭脂郡又有一座同名的胭脂县,更是盛产水灵美女,能娶个胭脂县婆姨回家热炕头,那真是男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幽州官员若是没一房胭脂女子当侍妾或是通房丫鬟,那都没脸面出门跟同僚打招呼。
裴南苇可能是厌烦透顶了那累赘的帷帽,在黄昏中进入胭脂郡城客栈过夜时,舍弃了帷帽,被有幸认清她容颜的男女都惊为天人。今天是祥符元年的元宵佳节,元宵是大节日,官民同乐,一同出门赏灯。幽州境内显然与有个粮仓的陵州有大不相同,街上灯市热闹归热闹,却瞧不出几分辉煌气势,男女衣饰也以简约居多,不如陵州那般喜好豪奢。幽州既不是徐家所在的凉州,也不是相对安稳舒适的陵州,一直被幽州官员自嘲为后娘养的,有点出息和门路的都削尖了脑袋往陵州那边搜刮刮油水,当然不会忘记捎带上一两位重金购得的胭脂郡县女子。作为陌生官场进阶的敲门砖,送银子多俗气,万一送少了还遭白眼,送女子才能既雅气又实惠嘛。
徐凤年和裴南苇并肩而行,有点郎才女貌的味道。夜幕中只能借着灯火映照,稍远一些,便看不真切裴南苇的姿容,这才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只是一些见过她脸庞身段的,就都再不肯远去,不是自己碗里的,凑近了多看几眼别人碗里的,也能将就着解馋。几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地痞胆子不小,想要趁着人头攒动过来揩油,被徐凤年一脚踹出去老远,这帮人都是些色厉内荏的宵小,敢怒不敢言,而且理亏在先,这之后就收敛许多,本来是要装模作样喊人来围殴那公子哥的,只是没谁乐意少看几眼那壁画上腴美飞天般的妇人,也就悻悻然作罢,加上幽州境内寻常时候斗殴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在元宵灯市上闹事,肯定得被巡城甲士抓起来剥掉好几层皮。
在徐凤年跟裴南苇身前走着三名士子,听口音是赴凉的中原士子,十有bā • jiǔ是听闻胭脂郡美女如云,满大街唾手可得的良人美眷,就跑来碰运气了,北凉女子风气豪放,他们保不齐就有一场露水姻缘了。三位年轻士子早就看见身后那少妇年岁的绝美女子,碍于礼数和自矜身份,没好意思搭讪,只得放慢脚步故意大放阙词,嗓门奇大,像是在那里比谁更语不惊人死不休:有说跟陵州某位官老爷是亲戚,很快就要进入郡城官衙担任官员;有说一直都是离阳王朝心怀叵测在看北凉的热闹,如今西楚复国在即,北凉终于也可以端板凳嗑瓜子,坐下来瞧一瞧朝廷的笑话喽;也有说自幼便向往边塞的铁马金戈,自古无有书生因文治而封万户侯,这才放弃了触手可及的功名,要来这贫苦之地从军入伍。
徐凤年听到一位书生提到那叨叨不休西楚复国的胜负手,笑了笑,加快步子上前,主动问道:“这位公子,你怎知西楚复国注定会在半年之内惨淡收场?”
那确有几分清雅气质的书生没有答复徐凤年,牛头不对马嘴,瞥向裴南苇,自我介绍道:“小子是江南道浣纱郡范氏子弟。”
徐凤年也顺水推舟故作惊讶道:“浣纱郡范氏,那可是旧北汉南边最著名的郡望大族,不承想范公子家世如此煊赫,整个北凉也挑不出几家啊,必然是咱们北凉的那些太守大人也要当成座上宾的,荣幸,见到范公子真是荣幸!”
其余一名士子也赶紧自报家门,是东越道上的石藻周氏。剩下一名读书人大概是出身平平的缘故,愤懑无言。其实浣纱范氏跟石藻周氏在春秋期间枝叶繁茂,也不是什么门槛高不可攀的一等门阀,只要在当地姓范姓周,多半都能攀上亲戚,没谁会真的当回事。这两位,显然也是来到眼界不宽的北凉扯大旗,以便滥竽充数。在这个富贵人家奴仆都能眼尖到凭借一根腰带看穿家底深厚的年代,这样的拙劣伎俩实在不值一提,他们显然小觑了北凉官员的道行。北凉是穷,可穷的都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当官的,真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