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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 元朴暗访宋雏凤,女帝南朝议军政(3)(1 / 1)

徐凤年随口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孩子哦了一声,看着黑黝黝的山林,有些惶恐不安。

原先想着心事的徐凤年被出声打断后,瞥了眼紧紧跟在身后的孩子。这个大徒弟的习武天赋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不过不知道是出于本心,还是贫寒的生长环境使然,余地龙对谁都藏藏掖掖,有一种近乎天衣无缝的藏拙本事。徐凤年曾经无意间确定一件事:无论一个地方结构有多繁复,这个孩子只要走一遍,就能丝毫不差地勾勒出立体图,这种天赋,比单纯的过目不忘更加稀罕可贵,所谓的练武奇才,在他面前也不过如此。徐凤年冷眼旁观多时,发现这个徒弟有点面热心冷,别看他跟小道士清心十分熟络,可在余地龙心中,已经划出了一条明确的界线,不越雷池,不逆龙鳞,只要不过界,便可以随意嬉笑打闹,可若是过了界,徐凤年不敢保证余地龙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不过,徐凤年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师父,虽然心底并不是很认同余地龙与王生、吕云长以及道童清心的相处方式,但也不觉得非要把孩子的性子硬拗回来。

徐凤年想了想,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吕云长看着很精明,其实很笨?”

余地龙张大嘴巴,似乎想要否认,但看着师父那双在夜幕中仍旧明亮的眼眸,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低下头。

徐凤年笑了笑,一边继续前行,一边柔声说道:“师父也有师父,我就跟你说一个我师父讲的故事,是讲他读书的历程。”

余地龙抬起头,看着师父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徐凤年缓缓说道:“有个‘空城计’的典故,是说两国交兵,一方实力占优的统帅被另一方的空城吓退兵马,经由后世层层渲染,前者沦为笑谈,后者被尊为神仙。我师父年幼时读至此处,也对后者的谋略心生向往,然而等我师父少年时候再读这个典故,就心生疑惑:一座空城而已,他若是后者,大可以派遣少量兵力充当死士,前去城内一探虚实。既然他都能想到这一点,那位日后篡位登基的大奉皇帝怎么会想不明白?于是我师父对这个典故产生了巨大的坏疑,他开始去翻阅很多正史野史,终于发现一个真相,那就是后者所处的时局是,一旦赢了前者,灭了敌国,他就封无可封,功高震主到了极处,只能解甲归田,在家终老。师父跟我说完这个故事后,就告诉我,读书有三种境界,识人也是如此。”

余地龙脱口而出道:“师父,我觉得故事是真的话,那么那个前者也很聪明啊!空城计,其实本身并不高明,高明的是他既用此计‘吓退’了那个敌人,两个人都有台阶下,顺便还为自己赢得了后世一代一代人的尊重。”

徐凤年点头道:“我当年也是这么跟师父说的。”

余地龙挠挠头。

徐凤年笑眯起眼,说道:“不过师父马上就一掸子拍在我的脑门上,训斥我‘聪明多余,并无裨益’。我以前一直觉得委屈,觉得聪明还有错了?”脸色柔和的徐凤年继续说道,“聪明人,要把聪明用对地方。人生天地间,应该有益于世道,就算没这心肠没这本事,也不要仗势欺人。”

余地龙轻声说道:“师父,你放心,我就算学会了高深的武功,只要人不欺我,我绝不欺人。”

徐凤年呼出一口气,说道:“交友要广,朋友要多,兄弟却不必。如果你以后遇上了可以做兄弟的人,一定要诚心相待。师父就没有做好,希望你以后可以做得更好。”

余地龙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武当有数条敬香神道出入山区,徐凤年跟余地龙离开小柱峰后,前往主峰,路途中,在深沟大壑的雷公涧恰好遇上熟人——老真人陈繇正领着一对主仆往北神道走。徐凤年上前一经询问,才知道那两个外乡人仰慕武当香火盛况,入山之后流连忘返,越走越偏僻,以至于彻底走岔了,好在被陈繇遇上。出山的路上,老真人跟那个中年儒生相谈甚欢,所幸今夜正值十五月圆,借着满地清辉,夜路还算好走。徐凤年本就不急着回到洗象池,便跟陈繇一起把这对主仆送到“一根筋”直来直往的神道上。儒生显然还不知陈繇便是武当山上的掌律真人,只当是寻常贫寒道观的年迈道人,不过见老道人谈吐不俗,自称来自江南道耕读世家的儒生也由衷地以礼相待。徐凤年何等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瞧出端倪,这位读书人衣着朴素,负笈少年也不见富贵气焰,只是少年腰间所悬玉佩可不普通:卧鹿回首状,阴线勾勒,栩栩如生,真正是有着上千年岁月的珍稀物件,至于那只竹制书箱也被摩挲得光可鉴人,显然是一代传一代的东西,当得起“耕读世家”四字。所谓豪阀门第的底蕴,就是在这些温润细节里体现的。

中年儒生一路上跟陈繇讨教了关于《道枢契真篇》和《左洞真经按摩导引诀》之类经书的疑惑,徐凤年看得出来,这些经文虽是道教修养的入门典籍,却正统而醇厚,由历朝道门神仙钦定认可并且详细注释,尤其适宜事务繁忙之人的“忙里偷闲”,以便事功、养生两不误。

陈繇把主仆送到大路上后,双方尽欢而散,老真人跟徐凤年并肩而立,目送这位跋涉千里远游北凉的江南儒士远去,轻声笑道:“王爷可看出什么了?”

徐凤年点头笑道:“应该是江南道上的鹿鸣宋氏。口音符合,只字片语透露出来的家学渊源也相似。虽说宋家在春秋十大豪阀里垫底,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因为家族根基位于广陵江以北,又早早依附了朝廷,相对其他几个家族来说牵连不深,如今在离阳算是一等一的高门华族。当初出了一门两夫子的京城宋家,未成名前,也不得不打着鹿鸣宋氏远房偏支的旗号,才得以在太安城站稳脚跟。听说鹿鸣宋家对那个过河拆桥的宋家,私底下可是怨言颇多。”

陈繇捻须笑道:“若是贫道没有猜错,此人该是鹿鸣宋野苹的幼子宋洞明。相传此子出生前,有祥瑞白鹿奔入府邸。”

徐凤年倒是没有想到会是宋洞明亲至北凉,皱眉道:“此人是朝廷某人相中的隐相之一,在‘永徽之春’中跟殷茂春失利后,多年来表面上寄情山水,其实一直蛰伏蓄力。宋家这些门阀历来喜欢四处投机,可把宋洞明这么一个重要人物放到北凉,好像太过冒险了。”

陈繇摇了摇头,侧过身,与徐凤年对视,问道:“王爷是否以为,一旦北莽举国南下,北凉输多胜少?”

徐凤年也不隐瞒,平静地道:“若是北莽女帝只动用半国之力,仅以南朝兵马南下入侵,我有十足信心守住北凉边境;可如果北莽女帝的王帐亲临边关,带上北莽所有持节令和大将军,北凉就算已经有了内外两条防线,也不可能挡下北莽铁蹄。实不相瞒,如果不是陈芝豹封王西蜀,而是任由我北凉徐家把西蜀、南诏打造成第三条大防线,我仍有信心拖死举国南下的北莽。在我师父李义山的谋划中,北凉边境上的二十余万边军,加上幽、凉、陵三州疆域,最后才是流州、西域和西蜀、南诏这个口袋,层层递进,足可兜住北莽的百万大军。只是朝廷先后用皇子赵楷持瓶赴西域和陈芝豹封王就藩,打乱了北凉苦心经营的局面,否则有蜀、诏两地作为数千里大纵深,哪怕边境战败,仍旧可攻可守,别说五年,就是给北莽十年时间,也没办法转入中原地带!”

徐凤年极少跟人吐露心扉,尤其是这类军国大事,更不会主动跟人提起半句,只是他跟武当山素来相亲相近,陈繇又是山上德高望重的长辈,是老掌教王重楼的师弟,也是洪洗象的师兄,故而徐凤年并无半点戒心。而且一个人,胸有块垒酒水浇不尽,总是需要说出几句的。月明星稀,跟陈繇一同缓缓走在返山神道上,徐凤年继续说道:“可惜师父去世后,他既定的策略我都没办法保住。当时我战胜了王仙芝,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近去西蜀,杀掉坏了北凉大计的陈芝豹,哪怕背负着造反的名号,也要把自古易守难攻的西蜀收入囊中。另外一个则是远去龙虎山,杀掉仇人赵黄巢。我选择了后者,虽说当时冥冥之中有所感应,觉得杀赵黄巢比杀陈芝豹更容易,但如今回头再看,说到底还是出于私心,如今每每想起,总觉得良心不安。”

徐凤年笑了笑,似乎有点尴尬,轻声说道:“当然,想起的次数其实不多,加上现在,也就两次。”

陈繇会心一笑:“贫道的师父曾经跟我们几个说过,修道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其实不过是‘做本色人,说根心话,做有情事’。在贫道看来,修道是为了得道,无可厚非。在世之人,人人皆在修炼,在做取舍,故而才有了‘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的说法。既然王爷开诚布公,贫道也不妨说些心里话,若有不敬之处……嗯,贫道相信王爷也不会迁怒于武当山,观王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胸襟还是值得信任的。多门之室多风,这是常理,北凉便是如此。王爷坐镇王朝西北,与那东线上的顾剑棠大将军一同直面北莽铁骑,是异姓王也好,被骂为二皇帝也罢,这是徐家嫡长子该承担的责任,不可因谁的几句风凉话便推卸。武当几代人都愿意亲近大将军徐骁,除了大将军厚待山上道士,更多的还是贫道和师兄弟们敬重大将军的担当。王爷作为徐家新家主、王朝新凉王,贫道所在的武当山在大体上都是满意的,可有一点,贫道实在是看不过眼,今日不吐不快,须让王爷知道。”

徐凤年笑道:“真人但说无妨。好话就入耳,坏话不记心。”

陈繇看了眼和颜悦色的年轻藩王,一本正经地说道:“王爷你暮气太重了!”

徐凤年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说法,一时间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年迈道人气咻咻地道:“王爷说到底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是登顶江湖的人物,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怎的如此暮气沉沉,比贫道这活了八十几年的老头子的心态还沧桑?嘿,不说贫道在王爷这个岁数,便是掌教师兄,不也志骄气盈?那会儿先是龙虎山赵希翼、赵希抟兄弟两人上山‘问道’又‘问剑’,王师兄打骂得人家没脾气不说,还背着师父独自下武当负剑远游,登上龙虎山,还以颜色,先把自己心中那口气出爽利了,回山之后被师父禁足、闭关思过又如何?咱们那位师父啊,当着大师兄的面疾言厉色,大动肝火,等到他老人家把师兄关起来后,马上就对咱们几位笑开了怀,那嘴巴,可是好几天都合不拢,见谁都笑。不过师父走了以后,王师兄心思也就重了,一直到领着小师弟上山才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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