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跟祁嘉节争夺“京城第一剑”名头的刘坚之肯定也身在其中。
十八年前江南道上鼎鼎大名的杏子剑炉少主岳卓武,也是去了剑冢问剑而杳无音讯的大人物。
二十七年前,只以半剑之差输给“西蜀剑皇”而得绰号“韩半剑”的谢承安,也极有可能骑马负剑赴凉州。
三十多年前,是有“菩萨剑”和“剑僧”两个美誉,剃度出家前曾是清河崔氏俊彦的崔眉公。
四十余年前,出身南唐寒门的公孙秀水不光是南唐第一剑士,更是南唐朝中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虽无什么响当当的绰号傍身,可公孙秀水的霸道剑术是许多江湖老人都赞不绝口的。此人前往吴家剑冢的理由也很有意思:我公孙秀水生不逢时,既然无法一睹李淳罡真容,那就去李前辈走过的地方。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出了事情,到了吴家剑冢就出不来了。当时南唐皇帝都曾亲自手书一封交给吴家,措辞尤为恭谨,不承想吴家根本不搭理这位人间帝王。
再往前数,自然还有许多声名赫赫的剑道大材,只是在如今的江湖看来都没法子活着现世了。毕竟能够自负到前往吴家问剑之人,当时就有些岁数了,否则也没那个本事敢去吴家,哪怕按照三十岁算,如今也该是古稀之年了,更多的只会是一抔黄土的结局。
除了被议论最多的张鸾泰和公孙秀水,有六七位女子剑客也被提及很多。她们的剑术也许不如这两位和刘坚之、谢承安等人,但在这些女子剑士还未入比王侯门第更深似海的吴家时,都是江湖上一呼百应的武林宠儿,都曾是每一辈年轻江湖人仰慕已久的仙子女侠,不知有多少江湖儿郎心甘情愿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六七名女子之中,又以最后一位不幸闯入吴家剑冢的“文剑”纳兰怀瑜最为让人浮想联翩。毕竟相隔的岁月不算久远,而她又是曾经登榜并且蝉联过两次胭脂评魁首的动人女子,哪怕是现在许多功成名就的江湖高手,说到这位剑术超群的女侠,都要会心一笑,然后对后辈们笑眯眯说上一句意思大致相同的话语:“纳兰仙子的某个地方,动静相宜,气势汹汹,风景独好啊。”这些武林豪客身边若是恰好有妻子在场,多半都要幽怨瞪眼。
从位于中原腹地的吴家剑冢到北凉沿途一线,不知有多少人在各地翘首以盼,苦苦等候,只为了看一眼那一百骑剑冢枯剑士扎堆在一起的无双风采。
哪怕各地官府都得到朝廷授意,严禁大小官员参与其中,仍然有许多官员脱去官服,轻车简行,挑好位置,静等百骑过境的“天下之壮观”。
只是许多言之凿凿的小道消息都是以讹传讹,而那群枯剑士自然不会有任何停留。吴家连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敢横眉冷对,哪怕是如今太平盛世的离阳王朝,赵家天子请吴家当代家主出山入京,一样是以礼相待。这就让那条直线上的许多人失之交臂,这些人个个捶胸顿足,引为憾事。常人想要驱车策马赶上这支天底下最奇怪的马队更是痴人说梦,这一百骑哪一个不是江湖拔尖的高手,即便是江湖高手勉强跟上,那也只敢远远遥望,全然不敢近身叨扰。
这也成为时下江湖上最动人心魄的一桩盛事。只要是混江湖的,不管是在各个州郡货真价实称雄一方的高手,还是拎着砖头拍过人就能拍胸脯说自己是江湖好汉的三脚猫货色,人人追逐不已,尤其是初出茅庐的年轻男女,多钱的,自然是不惜一掷千金去买脚力出众的名驹,以及重金换取一个确切的消息,只为了看一眼那些枯剑士;囊中羞涩的家伙,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跟在江湖名流的屁股后头。
的确有不少运气好的人有幸看到那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北凉幽州边境上的云霞镇热闹非凡,许多集市都临时开张,酒楼茶肆已经没有了屁股坐下的地方,客栈更是人满为患。许多客人都是从凉州、陵州削尖脑袋赶来凑热闹的,因为从邻居河州那边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吴家剑士差不多就在近期入境!至于具体是哪个郡哪个县,到底会给谁侥幸撞上,就各自看各自的福分了。
在云霞镇一家不知名的小客栈内,一对主仆模样的年轻男女不算起眼,男子相貌还算周正,不过瞧着就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子弟,否则那婢女也不会是个闭眼的瞎子,也没啥姿色,倒是打肿脸充胖子地背了柄剑,估摸着就是随便找蹩脚铁匠打造的破烂货,不值钱。客栈从掌柜的到店伙计,都不拿正眼看他们,忙着盯紧那些肥得流油的公子哥和千金小姐呢。这些家里都有些权有点势的家伙才是出手阔绰的豪客,如果不是借着吴家剑冢那帮老家伙,平时谁乐意下榻他们这座啥都拿不出手的客栈。如果不是那年轻男子好说歹说,掌柜的都要把付过定金的那对主仆赶出店外。一个茅坑一个拉屎的,客栈就这么十几间屋子,加上手忙脚乱清理出来的杂物偏房也不到二十间,让谁入住就有大讲究了。掌柜的还算厚道,最后还是忍着肉疼没让那两个穷酸家伙滚出客栈,只是也不乐意多看他们一眼,每看一眼就像眼睁睁看着好几两银子从自己手上溜走,太气人了。
今天,那对年轻主仆又早早霸占了客栈一楼的临窗桌子,说难听真是占着茅坑又不肯拉屎的货色,又是不点酒,就要了一壶最不开销铜钱的热茶。店小二冷着脸把茶水和陪送的一碟子碎嘴吃食重重拍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的嗓音可不小:“茶水,茶水,每天都是茶水!咱们客栈天天喝茶不喝酒的客人,还真是独一份!”
那青衫年轻人装傻扮痴地笑着,而那个背着破剑的婢女大概既是瞎子又是聋子,反正对任何事情任何言语都无动于衷。
等到店伙计走远,去一桌豪客那边将对方当成自己祖宗殷勤伺候时,年轻的外乡人撇了撇嘴:“见多了三教九流,才觉得还是温不胜最符合胃口。这个世道,唉,真是让人看不懂。”
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的女子一言不发。若是姿色出众的女子如此娴静,可以被男子看作静如莲花,可惜她长相平平,落在旁人眼中,也就只能算是刻板无趣了。
跟她同桌的年轻人好像从不觉得眼前的女子乏味,自顾自说道:“翠花啊,咱们离开家后一路从北走到南,再从东南走到这西北,都走了不下一万里路喽,可我天天吃你腌制好的那坛子酸菜,真的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想稍微换个口味了,真的,我就只是有那么些许念头。”
名字俗不可耐的女子一本正经开口道:“要不做个酸菜尖椒?”
年轻人一脸苦相道:“那不还是酸菜吗?可我也不能吃辣啊。”
女子用心思考了片刻,问道:“酸菜炖肉?”
年轻人咽了一下口水,为难地道:“好是好,可咱们买不起肉啊。”
女子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再无下文。
这不是她想去动脑子的问题,那就不去想,她一向如此。
年轻人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习惯成自然了,其实酸菜他也没吃厌烦,只是她不喜欢说话,他就是找个让她陪自己说话的由头而已。吴六鼎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吃腻酸菜的,从第一天见到她,吃过她的酸菜起,他就从不怀疑这件事,毕竟那时候她腌制的酸菜虽然不难吃,但是真的比较难入口,可那之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多年来,她的手艺总归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娴熟。在吴六鼎这位吴家剑冢的当代剑冠看来,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让他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练剑,立志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那是家族和父辈要他做的事情。既然是必须扛起的责任,他不躲避,也很努力,但喜欢吃酸菜,是他自己选的。
两件事,不分大小。
一口一口喝着茶水,吴六鼎问道:“翠花,咱们真能在这里遇上咱们家那一大帮子的爷公叔伯姨婶?”
翠花轻轻点了点头。
吴六鼎扳着手指头自言自语道:“张老哥,老喜欢吹牛皮,这回见着他也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否则他唠叨起来真是唾沫满天飞。岳小叔,成天想着从我这里拐走那后半部北冥剑诀,咱也不搭理他,省得他彻底走火入魔。纳兰大姨,小时候总喜欢拿胸脯搁在我头上,还骗我说是因为她走路累得慌,真是沉啊!咱们离家前,还跟我说找媳妇就按照她的模样找,准没错。我虽说没这想法,但是咱们俩走了这么长的路,还真没遇上几个比纳兰大姨好看的。当然,只是眼瞅着跟她胸脯分量相当的倒是有几个,不过身材比她差了十万八千里——”
翠花“看了一眼”吴六鼎。
有剑气!
完蛋了,估计大半个月连酸菜都吃不上了。
吴六鼎咳嗽一下,赶紧亡羊补牢地转换话题:“还有那谢老伯和崔大光头,也都不是啥正经人,一个非要认你做女儿;一个分明不喜欢吃酸菜,却每次都要变着法子从你这里顺手牵羊几坛子,翠花,咱们离他们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