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歉然一笑,抬起手掌,那柄蜀道随之浮出剑鞘。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嗓音在众人耳畔突兀响起:“隋斜谷,你滚下来!”
徐凤年满脸幸灾乐祸,微微笑问道:“隋老前辈,你到底打不打?”
隋斜谷神情僵硬,一咬牙道:“打,怎么不打!澹台平静,这里没娘们儿说话的份儿!”
徐凤年敛去笑意,说道:“没事,李淳罡说过,天下事就是一剑的事。”
他瞥了眼蜀道,轻声道:“去吧。”那柄古剑蜀道瞬间消失不见。
隋斜谷猛然抬头。徐凤年笑道:“不过我这一剑,有点多。”
几乎同一刻,身处北凉的吴家剑冢百剑、徽山轩辕青锋、洛阳、徐婴、拓跋菩萨、邓茂,还有那不用剑却为媳妇佩剑的男子、北莽棋剑乐府的数位高人、依旧在龙虎山外游历的齐仙侠、京城棠溪剑仙卢白颉、正带着徒弟余福赶往武当山的年轻道士李玉斧以及在大楚旧都发呆的姜泥,都不约而同抬起头。
尤其是姜泥,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借。”
吴家剑冢、东越剑池、棋剑乐府,三座江湖公认藏剑埋剑储剑最多的地方,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惊世骇俗。
天下名剑,尽入高空赴北凉。
这无疑是蔚为奇观的一幕,这是一幅注定会在江湖经久不衰的画面。
隋斜谷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数万柄飞剑迅猛镇压。前一瞬,丹种坪外看客只觉得有黑云遮天蔽日,下一刻,那些“黑云”就落在人间,插满了整座丹种坪。破空而来的飞剑数目实在是太过巨大,以至于层层叠叠紧密拥簇在一起,很快,那隋斜谷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除了剑还是剑,年轻的北凉王如同使出搬山倒海的仙人神通,凭空打造出了一座恢宏剑山。
起先剑山还有肉眼可见的摇动,但晃荡幅度逐渐减小,随着无止境地一剑一剑飞来,剑山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稳固,直至整座“山峰”彻底纹丝不动。
丹种坪外人人瞠目结舌,见过打架的,还真没见过这般打架的。
这会儿,再不服气徐凤年莫名其妙就成为天下第一人的家伙也终于心服口服了,对一触即发的凉莽大战再没有信心的悲观者也觉得是不是可以信那徐凤年一次。
蜀道是最后一柄落下的名剑,像是被人漫不经心摔在了剑山之巅。
原本又有松动迹象的剑山这次完完全全没了“生气”,偶有一两柄倾斜的飞剑从剑山上滑落,跌在丹种坪外。
一位遥遥站在街道远处屋檐下的高大女子嘴角翘起,她瞥了眼高达三十余丈的飞来剑峰,讥讽道:“让你滚不滚,百年英名毁于一旦。”
徐凤年并未站在那剑山山脚处,也没有返回马车,而是悄无声息出现在同一屋檐下。比他高出一些的女子望向他,只见徐凤年脸色苍白但神采焕发,这种情形看似矛盾,其实不然,澹台平静更是视为天经地义。当年她的师父也是如此,身子骨不显雄壮,更像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但师父的眼眸,从来都是跟眼前的年轻人如出一辙的干净,干净到师父第一次为她伸手指向那条过江蟒时,她都忘了去欣赏那尾正值蜕变的百丈白蟒,眼中只有自己消瘦的师父的眼神。
哪怕过了数十年,师父的那句口头禅犹在耳畔。
“傻大个呦。”
盯着徐凤年的澹台平静笑了,像个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回心仪物件的小女孩。
徐凤年不明就里,反而有些毛骨悚然。
百岁高龄的女子突然流露出如此稚趣作态,饶是徐凤年这般的脸皮和心智,也有些扛不住,本想聊上几句的他赶紧把到嘴边的言辞咽回肚子里。
澹台平静的失态很快消散不见,恢复成南方练气士首席大宗师的淡泊神情。她转移视线,平静地道:“这一剑叫什么,有没有名字?”
徐凤年笑道:“给招式取个响当当的名号,那不是俗人才会做的事情吗,澹台前辈也有这么俗气的习惯?”
她说道:“我也要吃喝拉撒睡,也会打嗝放屁,怎就不俗了?”
徐凤年当年劝解温华不要太痴情于江湖上那些瞧着高不可攀的女侠仙子,因为她们也得拉屎,难不成她们拉屎就能拉出一朵花来?
那番话与澹台平静的这番自嘲,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那毕竟是那个徐乞丐落难时的愤懑之词,如今很难有这份苦中作乐的心境了。
徐凤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讪讪笑道:“不一样的。这话别人说来俗不可耐,可从澹台前辈嘴里说出来,听着还是透着股仙气。”
澹台平静的视线越过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望向堆积成山的数万柄剑,感叹道:“恭喜北凉王重返天人境界。”
徐凤年放低声音说道:“如果有一天——”
她打断徐凤年的言语,直截了当给出答案:“可以借你。”
徐凤年撇了撇嘴,跟聪明人说话省事是省事,但无趣是真的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