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也不理睬这只落毛凤凰,转头看向那名自称乞伏龙冠的骑卒,说道:“你习武很有天赋,这也是我不杀你的理由。”
还有一个理由徐凤年没有说出口。从乞伏龙冠的眼睛里,看不出连鸿雁郡主这种局外人都会有的仇恨。就算一个人可以隐藏脸色和眼神,但他的气机流转在徐凤年眼中根本无所遁形,而气机起伏是跟喜怒哀乐直接挂钩的。这就说明乞伏龙冠这块被埋没的璞玉,也许能够在武道一途上走得很远。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徐凤年希望有一个人能在将来制衡弟子余地龙。这个年纪最小却身为大徒弟的孩子,不同于性格鲜明的王生和吕云长,存在着太多不可预料的东西,徐凤年不希望今后的江湖在自己手上多出一个轩辕大磐。乞伏龙冠这个像是路边随手捡来的阿猫阿狗,他的习武天赋不是徐凤年所见的最好的,但是属于最有趣的。如姜泥和观音宗卖炭妞,谓之剑坯;而如洪洗象和龙虎山赵凝神,则是真人转世之身,谓之菩提子;佛门也有转世灵童一说,乞伏龙冠就有点四不像,什么都沾点边,什么都不纯澈,然而恰恰因为如此,反而最符合徐凤年的习武历程——杂糅荟萃,熔铸一炉。何况当时那场厮杀中,乞伏龙冠真真切切捕捉到了徐凤年这位天人在呼吸之间的那“一线之隔”。
当今天下,有这等禀赋的不过双手之数,这个无名小卒便位列其中。
乞伏龙冠现在才十八岁,就已经是柳珪亲军铁骑之一,要知道,刀法第一人顾剑棠在这岁数,也许还不如乞伏龙冠,当然,徐凤年当初更是如此。
乞伏龙冠有些紧张,颤声说道:“北凉王爷,小的从小就是个孤儿,哪儿有饭吃就哪儿混。王爷要是信不过小的,可以让小的当个北凉边军,步卒都行,杀北莽肯定不手软。”
鸿雁郡主在这个时候阴阴笑着,煽风点火道:“孤儿?说不定你爹娘就是死在了北凉铁骑马蹄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乞伏龙冠远不如她有心计城府,却也不是缺根筋的傻瓜,一时间没忍住,直接骂道:“贱人!放屁!”这个年轻人红着眼睛道,“我爹娘就是被你们这些有钱有权的南朝王八蛋活活打死的!”
鸿雁郡主勃然大怒:“南朝?南朝算个什么东西,整个南朝就是我耶律姓氏养的一条看门狗!我是耶律虹材,本该是你这种低贱之人一辈子都走不近一百步内的王帐郡主!”
乞伏龙冠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然后大踏步上前,对着这个娘们儿就是一耳光甩过去。
鸿雁郡主也不是木头,低头,后退,一溜烟躲在了徐凤年身后,一脸得意地喋喋不休:“嘿,打不着!瞧你这点出息,活该你一辈子没办法给你爹娘报仇。呦,说不定你这种废物原先在军中一直给南朝那些仇家效力也说不定哦……”
乞伏龙冠突然平静下来,死死地盯住这个女人。
鸿雁郡主感到一种刻骨的寒意,小心翼翼地拿回酒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绿蚁酒。
此时,敲门声轻轻响起。
徐凤年倒了两碗酒,轻声道:“澹台前辈请进。”
当那名不速之客坐下时,徐凤年递过去一碗酒。对方也不客气,喝了口酒,双颊微红。
耶律虹材望着这名高大的女子,充满好奇。
此人举手抬足间尽显宗师气度,还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写意风流。
徐凤年笑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到了虎头城?”
澹台平静淡然道:“我以前听师父说过,天人俯瞰世间众生,就如我们在夏夜看那萤火点点。大多萤火一闪而逝,却总有一些尤为明亮,甚至在某个刹那璀璨如星辰。”
徐凤年顿时心中了然,想必是先前截杀四百骑时气机倾泻,让这位精于望气的练气士宗师抓到了蛛丝马迹,然后就在这虎头城附近守株待兔。按照澹台平静,准确说来是按照这位宗主师父的阐述,世间人上人的顶尖高手亦只是云间仙人眼中的“天下人”而已,不过如拓跋菩萨、曹长卿这些高手,他们散发出的萤火会格外惹眼。练气士承担着替天行道缝补法网的职责,自然会更容易寻觅到他们这一小撮高手。
徐凤年问道:“是不是可以说,世人修道问道证道,就是以米粒之光去与皓月争辉?”
澹台平静摇头道:“师父说过,修成了道,也无非是水滴入海而已。黄河之水天上来?非也,海上来。故而奔流到海不复回?非也。”
徐凤年打趣道:“你师父说话这么好打机锋,这么……有道理?”
澹台平静一笑置之,像是为尊者讳。
徐凤年盯住那个还想偷偷倒一碗酒喝的鸿雁郡主,后者悻悻然缩回手。